白十三抬著頭，盯著屋外黑夜發呆，麵無表情，略微弓著背，像是有無形的壓力，將他的背壓彎。
    烏鴉扇著翅膀飛進屋裏，感覺到氣氛不對，默默躲在角落整理羽毛。
    過一會兒，白十三才慢慢回神，轉過頭盯著清風暖的背影，忽地笑了起來，前些天他也是這樣，淋著雨打水，要讓他洗個熱水澡，半晌，笑容褪去，說道：“不用了，你回魔域吧。”
    清風暖驚愣地抬起頭，白十三將屋裏所有的蠟燭都熄滅，推開房門還沒進去，一隻手抓住他的衣袖，清風暖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故作輕鬆道：“小師傅別鬧！我細細想來，最近乖得很，不知哪裏又惹小師傅不高興了。”
    白十三輕輕抽出衣袖，又重複了一遍，“你回魔域吧。”說完，跨進屋內，慢慢合上了門，轉身靠在牆上，蜷縮起來抱著膝蓋。
    一顆鈴鐺叮鈴滾到他腳邊，白十三渾身僵硬，咬著牙抬起頭，少年笑意盈盈，黑暗中一雙眸子盯著他笑，露出一口獠牙，猛地咬上白十三細長脖頸，血濺到牆上，滴落成線。狹小的空間，不知何時站滿了人，他們有的白十三見過，有的，不過是從別人那裏繼承來的因果。白十三分神看了眼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不知道他的清風暖回家了沒。
    他很怕黑，因為隻要太陽下山，他便能看見那些“東西”，他們不是人，也不是鬼，更像是一種刻在靈魂深處的詛咒，亦或是其他什麼東西。
    那些玩意兒瘋狂撕扯著他的血肉，用各種奇怪的方式吸他的腦髓，亦或是鑽進他骨頭裏，事實上，這些傷害並沒有真實地留在他身體上，讓他分不清這些承受的痛苦究竟是不是腦子裏的臆想。恐懼與疼痛順著脊梁席卷全身各個角落，牆中長出手臂，纏上他全身，似乎不想讓他有一絲反抗，他如同一條水麵上翻著潔白肚皮的魚，懼怕讓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掙紮，張著嘴不知說了些什麼，沉入無盡黑暗。
    縱使厚臉皮如清風暖，始終推不開眼前這麵小破門。
    “嗨！親愛的小師傅外麵太冷了，我想進來取取暖。”
    “小美人你是不是人？有沒有良心居然讓我在外麵淋雨？”
    打了不少腹稿，可方才氣氛被白十三烘成那樣，他實在不能厚著臉皮繼續嬉鬧，清風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放在門板上的手愣是使不出一點點力氣，雨越下越大，濺濕了他的褲腿，他坐在地上，撐著臉頰盯著無垠天空。
    他知道白十三有事瞞著他，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告訴他的，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亦或是一百年，反正他是魔族，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用來等待。
    指尖連接白十三的紅線不知什麼時候斷開了，他輕輕撫摸手指，仿佛那裏還停留著他的體溫。
    “小暖……”
    風帶來了一句呼喚，很快消散在雨夜之中，清風暖迅速站起身，扶著門框，隻要白十三再叫一聲，他就會不管不顧，放棄任何顧慮，打開這扇該死的、不堪一擊的門，握住他小師傅的手，跟他說：“我會永遠陪著你。”
    如果能借機吃幾下豆腐就更好了。
    可是一整晚，白十三再沒有出過聲音，如果不是清風暖五感超凡，能聽得見細微的喘息聲，他簡直懷疑屋子裏那個人被暗殺了。
    天亮了。
    陽光突破厚厚雲層，白十三望向窗外，渾身脫力，如同死魚挪到床上，精疲力竭，混沌睡去，忽地，門被粗魯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清風暖從外麵衝進來，將他從床上提起來，白十三有氣無力問：“你幹嘛？”
    “小美人昨天淋了雨又在地上滾一圈渾身是泥！你得去洗洗！”
    “你有病吧？”白十三將臉上歪七扭八的麵具扶正，想要將清風暖推開。奈何那人如一塊巨型鋼板，臉皮也如鋼板一般厚，正一臉無辜的看著他，下垂眼中全是純良，大有一副不洗洗一輩子不許上床的模樣。
    白十三很累，累得快虛脫了，就指著早上這會兒功夫睡一覺呢。他雙眼迷離，借著清風暖手上的力氣打瞌睡，半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睜眼，他便看見小徒弟正壞笑準備脫他衣裳。
    清風暖笑著說：“你的衣服都髒了。”
    他發出今日第二聲疑問，“你有病吧！”
    ——
    白十三終究拗不過清風暖，隨便衝洗一下，便從溫熱的水桶中站起，胡亂擦幾下身子，穿上衣裳，扣子扣了幾遍才扣上，手腳冰涼刺痛，身體卻暖乎乎地出一身虛汗，和身上的水跡混成一團，頭昏昏沉沉，腳軟得仿佛踩在棉花上。
    臉色蒼白，薄唇無色。
    剛打開門，一晚熱粥便塞他手裏，清香四溢，潔白滑膩的白米上飄著兩片翠綠蔥花，暖意順著指尖暖便全身。
    白十三發了一場高熱，視線模糊不清，耳邊嗡嗡作響，身體時常直直往下墜，這一燒，便陸陸續續折磨了他將近七日。
    深夜，屋外無風，雪悄悄地落。白十三睜開眼，輕輕咳嗽兩聲，聲音發出的同時，清風暖便幫他捏好了被角，白十三以為他醒了，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依舊在睡夢之中。
    白十三看向窗外，夜空漆黑如墨，這是一個難得的寧靜的夜晚。
    床頭點著一盞長明燈，明黃光芒為清風暖鍍上一層暖光，他像是一隻睡相不好的貓，手臂緊緊擁著白十三，還覺不夠，用腿壓著，又重又沉，白十三推了好幾次，過一陣子又壓回來。
    罷了罷了，他頭暈腦脹，懶得和這隻睡著了的死豬鬥。
    ——
    第二日，白十三精神好了不少，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將躺在身邊的清風暖一腳踹下床。
    “你幹嘛！”抱怨聲中夾雜著剛睡醒時的朦朧，清風暖爬起來，指尖碰了碰白十三額頭，知道這人身體好了又開始作妖，仰天長嘯：“客官！你這人怎麼提上褲子不認人呢？”
    “哼！”白十三冷笑，擺出闊少模樣，倆手往空氣中一揮，“男人，拿著我的十萬星幣，給我滾。”
    “得嘞！”清風暖配合白十三演出，兩眼放光仿佛真看見十萬星幣朝他砸過來，兩手朝空氣一摟，環著一堆“錢”，小心翼翼打開房門，如小財迷般朝白十三諂媚地笑，“這位爺您等著，我去給您做早點伺候您。”
    白十三吃得慢，才剛吃好，便見清風暖穿得人模狗樣的，低著頭整理袖口，感受到白十三的目光，他騷包地微微一笑，說：“我帥吧？是不是有種以身相許的衝動？”
    最後一口粥差點把白十三嗆死送他上西天。
    清風暖：“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吃完後順便把碗洗了吧。”
    話音剛落下，便看見白十三將碗鐺一聲放桌子上，拍拍屁股扭頭就走，清風暖搖頭苦笑，挽起袖子將碗洗了才離開。
    他剛走沒多久，白十三算算時間，差不多又該出去討些陽壽了，收拾收拾東西，後腳也跟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