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二十二、美麗的男孩,救救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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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美麗的男孩,救救他!
    我不知道做他們這一行的規矩,出了事能不能報警?這幫畜生太囂張了,在內地竟敢這樣欺負人,讓人噴血!
    但薑申沒有求助警方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報警,也許就是兩敗俱傷,薑申也難免受到警方的調查,乃至拘留。那是一定的。
    想到薑申曾經在“銀光”邱涵那兒也受過欺負,不敢聲張,獨咽苦果,反抗邱涵的後果是自取其辱,落入了一個更深的陷阱。在他後來的這段經曆中,到底受了多少欺負,他沒有說,我也無從知道,總的感覺是,他太軟弱了,而不幸總是降臨在那些軟弱的人身上,從而活得艱難。
    值夜的阿姨送來了一碗麵,已經糊了,湯很少,我喂薑申喝了幾口麵湯,讓他躺下,告訴他明天天亮一定得去醫院,不能再耽誤。
    本來我打算在另一張床上睡,薑申堅持要我睡他身邊。他就是有這股粘糊勁,東北小子有時竟像個女孩子,讓人打心底裏憐惜,而我就是抗不住別人的粘糊。
    我剛上床,還沒躺下,倦意就襲來。折騰了一天,好累,好困,以致薑申叫了我幾聲“哥”我都沒聽見。
    薑申說:“哥,那時候我腳崴了,你來照顧我,想想那時候真好。”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薑申又問:“哥,你管我住的地方叫什麼來著?”
    “嗯?”我睜開眼,努力清醒了一下,回答說:“小白屋,是吧?”
    “是,白屋……好幹淨,屋子裏到處是陽光……”
    薑申把冰涼的手插在我的腋窩下,偎著我,不再說話。一根食指還是像以往那樣下意識地動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什麼。那會兒的溫暖真有“一刻足矣”的感覺。
    一晚上薑申都在哼哼唧唧,興許是身上很痛,我不時從睡夢中醒來,問他怎麼樣?他不回答我,隻是呻吟似的叫聲“哥”,不知是不是在夢中。
    下半夜,我再一次被他的呻吟喚醒,他用微弱的聲音喊著:“痛,哥……痛”。
    我十分慌張,把手放在他臉上,說:“哥在,忍一忍,天就快亮了,天亮我們就上醫院。”
    這時候,我突然觸摸到偎在我懷裏的他渾身火燙,立刻警覺起來,我說:“薑申你在發燒,燒得好厲害,不上醫院不行!”
    薑申已然燒迷糊了,沒給我一句整話。
    我趕緊披衣起來,跑到樓下,問值夜的附近醫院在哪裏?
    值夜的說:“鎮上沒有醫院,要去醫院最近的就是昆山了。”
    我問:“哪裏能找到車?什麼樣的車都行。”
    值夜的說:“這時候哪裏去找車?!等天亮吧。”
    不行。我意識到薑申的病不能再等,他開始發燒了,說明身上有炎症,且在發作期,多耽擱一個小時都會有意想不到的變故。沒有車,就是背,我也要把他背到醫院去。
    我上樓後,胡亂地找了幾件稍厚一點的衣服給薑申套上,果斷地說:“我們這就去醫院。”那會兒,薑申已經渾身打顫,哆嗦個不停了。
    我背著薑申出了旅店,一個勁往公路去,雖說我力氣大,但背的畢竟是個大小夥子,而且渾身癱軟的病人尤其顯重,骨骼硌得我脊背生痛,沒走多遠,我就大汗淋漓。我心裏明知這樣是走不到昆山的,但完全不打算停下來。怎麼停?怎麼能停?!我們除了往前走,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一個東北孩子,受盡了人世間的屈辱,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就是我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哥”了,我不管他,誰管他?我不疼他,誰疼他?!今晚,如果他死在我懷裏,就是我的罪孽,萬劫不複的罪孽!我將一輩子不能寬恕自己。
    我艱難前行,一刻不停地跟他說話:“堅持住……薑申,忍一忍。我們這就到醫院了……”我唯恐他不出聲,唯恐他進入昏迷狀態。他一不哼哼,我就喚他,“薑申,你疼就喊出來……你叫聲哥,叫呀……我就喜歡聽你叫哥,真騷。沒人叫過我哥,當哥的感覺真好……你叫啊,小妖精,小狐狸,小豹子……”
    我感覺眼眶一片模糊。
    他是一個多麼美麗的男孩,一個多麼值得珍惜的生命,他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倘若,他離開,這個世界失去他,我失去他,世界就會暗淡,生活就會無光,生命的陰雲就將無以消散,一輩子的悔恨將揮之不去……當時,我就是這麼想。
    一個美麗的男孩,我要救他!老天一定要救他!!
    終於一步一趔趄地上了公路,我寄希望能攔到一輛夜行的車,我一路向前,一步也不敢滯留,一邊打量著有沒有車經過,一步一回頭。
    薑申一定感覺到我氣喘如牛,他堅持要自己走,他說:“哥,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我沒搭理他,因為我是哥,因為你管我叫哥,我是哥就不能讓你受苦,就不能讓你拖著病身子在淩晨的重露寒氣中徒步。
    夜行的貨車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一輛接一輛,根本不理睬我們。我一次次企圖攔車的舉動都失敗了。那會兒,薑申開始咳嗽,一聲緊一聲地咳。我意識到薑申的病情在加劇,焦急使我內心的狼性開始發作了——一個在城市被生活嬌寵壞了的浪子,衣食無憂,甚至沒怎麼到過鄉下,此刻站在四下荒渺、人跡寥寥的公路上,感覺窮途末路,突然就狼性大發——我背著薑申站在公路中央,迎著遠遠駛來的集裝箱大卡,高舉起一條胳膊,執意不讓!如果要撞,卡車,你他媽就撞過來吧,讓我和我心愛的男孩一起去死!
    ……那時候,當我們的血肉飛灑向天空的一刻,就再也分辨不出哪是我的,哪是他的了……
    卡車轟隆隆向我們駛來,夜行燈亮如白晝,照得我睜不開眼……
    恍惚間,美麗的蝴蝶在我眼前飛旋,那不是一隻,而是一群,好大的一群,鋪天蓋地,讓人驚豔,它們要不是持久地燦爛美麗,就是在春天的寒冷中殞落,香消魂散。
    伴著尖銳的刹車聲,一輛卡車在離我咫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他媽的贏了!
    無助的、窮途末路的狼贏了!!
    車上的人罵罵咧咧罵我們找死,說我們死還要拉上墊背的。我們不是找死,我們要活!要堅強地活下去……
    終於到了醫院。當兩名藍褂子公務員把薑申放上推床時,我大聲地嚷道,他媽的你們輕點,這是人,不是豬!我當時大汗淋漓窮凶極惡,樣子一定十分可怕,藍褂子瞥了我一眼,沒敢多話。
    就診的過程十分煩瑣,我一個人推著一張床,一會兒拍片,一會兒付款,再沒有人幫助我們。薑申半是清醒半是迷糊,有一陣,他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問我:“我們這是去哪?”
    他告訴我他哪兒也不去了。他央求我,說:“哥,送我回家……我要回家。”隻一句就把我的眼淚給逼出來了。
    我一路安慰他,說:“我們要回去的,病好了就回家了。”就跟哄孩子似的。
    我噙著眼淚,推著他哄著他,把醫院跑了個遍,才在天亮時分把他送進了觀察室。那時候,我幾乎虛脫了。
    不出所料,傷還是很嚴重的,一側鎖骨裂了,斷了兩根肋骨,壓迫到肺,引起高燒。先要輸液退燒,而身上的傷要痊愈就需要時日了。這般傷,在我背上顛了那麼久,真夠硬的,我都想象不出怎麼能抗下來。後來我問過他,他淒然一笑,說:“你是精神支柱。”靠,這話說得我簡直就想立馬找個湯罐子火盆子油鍋子為他跳。
    我在觀察室陪伴著,看著一滴滴輸液進入他的血管,一步也不敢離開。興許是虛弱的關係,此時的薑申顯得特別脆弱,一隻手一直握住我不放,我稍一動彈,他就一激靈,嚇得我都不敢動。後來,累了整整一夜的我在病床邊打起盹來,即便那時候我們還手心對著手心,緊緊相握著。
    快中午的時候薑申才似乎安靜下來,多半是藥力起作用了。我抽身出來,走到醫院外的大樹下,我突然憋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毫無理由,就是憋不住。
    我怕人看見,雙手捂著臉,久久沒有放開。
    等我終於平靜了,第一件事就是給Sally打電話,我說事情處理得還算順利,但還需要一點時間,你替我向公司請兩天假。
    Sally說:“我很快要回珠海的,走之前你能回來嗎?”
    我說一定。
    Sally遲疑的半天,終於問:“究竟是什麼事,幹嗎非你要你幫著處理呢?”Sally心裏一定有很大的疑惑和不安。
    我無法解除她的疑惑不安,隻能推說電話裏說不明白,回去後會把一切都告訴她。
    我在昆山又呆了兩天。兩天裏薑申從觀察室轉入了病房,胸口還箍了支架。
    在藥物作用下,薑申的燒退了,胸口的痛也明顯好轉,整個人顯得好多了。我小保姆似的給他喂飯,洗手擦臉,架著他上廁所。小便的時候他老讓我把頭別過去,說我看著他撒不出來。我說:“那天晚上我手把著你的雞雞,你不也撒出來了嗎?水龍頭還挺大的。”他淒然一笑。一定是牽動了痛點,他的笑稍縱即逝,跟著又是一臉的苦楚。
    這會兒我隻能用虛假的輕鬆來緩解內心的憂慮。
    後來有人進來了,我不好再和他開玩笑。然而我知道,一個年輕的生命在複蘇,而從死亡之境複蘇全依仗著年輕,依仗著由於年輕而不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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