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十九、披著羊皮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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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披著羊皮的狼崽子
多半是我找的理由還算在理,沒被拒絕。於是,我又在陳大夫家過了一夜……
悅姐在浴室漱洗的時候,我乖乖地躺在床邊的地鋪上,看著床頭一盞挺古典的玻璃燈發出柔和的光,好溫馨。
我想,這一晚,我要對悅姐說什麼?我要把那個蝴蝶從破繭到僵死的記憶告訴她,請她給分析分析這是一種什麼心理現象,為什麼這個兒時的記憶揮之不去?而且結局是和蝴蝶的死有關。黑色的。
這一晚,我要不說點什麼,又賴著不走,那不奇怪嗎?
悅姐從浴室出來,就把燈都關了。悅姐說,好好睡。沒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
我在燈將熄的一刻,看見悅姐穿著一件藕荷色的絲綢睡衣,柔美無比。
約摸過了半小時,悅姐又把燈打開,問我幹嘛還不睡?悅姐說:“你翻來翻去弄得我也沒辦法睡,你在想什麼?”
我說:“什麼也沒想,就是睡不慣地鋪,硌人。”
悅姐掀開被子一角,說:“要不你就上來吧。”
我說:“不!”那多難為情。
悅姐說:“你不是蓋嗎?上來吧,是蓋我還擔心什麼。”
我竟然像小孩子似的一下子躥上了床。床到底比地鋪暖和,這是不言而喻的。我一鑽進悅姐的被窩就偎在了她的懷裏。悅姐說:“得寸進尺。”
悅姐撥著我的額發說,有你這種傾向的人大多有戀母情結,有時候願意和女性親近的需求比異性戀來得更迫切,不過那是兩種不同的需求。
我說:“我從來沒和自己的母親親昵過。從我記事起就沒有——”我想了想,再次肯定地說,“嗯,沒有。”
我問悅姐浴室裏那些剃須膏,須後水什麼是怎麼回事?還有她給我穿的男人的衣服是從哪裏來的?悅姐說:“壞啊你,摸起我的底細來了。什麼怎麼回事,是我老公的呀。”
我這才知道,悅姐已經結過婚。
悅姐的老公長年在日本工作。我突然感到這一晚堅持要住這裏未免唐突了。
悅姐問我須後水是不是已經過期了?說“老公不用,給弟弟用也是可以的呀。”悅姐說:“沒想到突然就有了這麼個大弟弟,而且還是個這麼帥的弟弟,還這麼粘人。”悅姐說著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我問悅姐:“昨晚上我醉了以後是不是你給我脫的衣服?”
悅姐說:“是啊。除了我還會有誰?”
我叫起來:“啊!你也沒必要把我脫得這麼光吧!”
悅姐說:“那麼髒的衣服,睡我的床?我還差點想把你扔浴缸裏呢。”
我說:“那你什麼都看見了?”
悅姐羞紅了臉,居然像個小女孩。
我說:“連不可以看的也看了?”
悅姐說:“我可沒在意,忙都忙不過來——”
我壞笑著說:“不可能。”
悅姐說:“我不會乘人之危,這是起碼的道德。”
我說:“也沒說你乘人之危,忙裏偷閑看一眼也不涉及道德。”
悅姐說:“你太壞了。”
悅姐把床頭的燈關了,我們就在黑暗裏說話。悅姐告訴我,她對這些事一直很淡漠,去年到日本探親,前兩個晚上都沒和老公在一屋睡,那時候他們已經有九個月沒有見麵了。後來覺得有點過了,太過理智。相敬如賓有時真是一種很糟糕的東西。
我笑著問:“心理醫生心理有病找誰啊?”
悅姐說:“我怎麼心理有病啦?我沒有一點問題。”
她說,我第一次到診所看病,她就對我有一種說不出原由的好感——我平躺在診療床上,她突然就有了一種久違的衝動。
悅姐問我:“知道女人有衝動是怎麼回事嗎?”
我賊笑著說:“知道啊。”
悅姐捏住我的臉使勁搖了搖,說:“小壞蛋!可惜了……”
“什麼可惜啊?”
“可惜是個……”
我沒吱聲,跪起來,伸手打開燈,抓過悅姐的手,要她摸摸我已然有反應的身體。
悅姐笑著說:“不用,你一鑽進被窩我就知道了。這種感應很奇特,如果你是,我不會產生被電的感覺,這種感應在目光相撞的瞬間就有了,你說是不是很奇特很微妙?”
悅姐說我是隻披著羊皮的小狼崽子。
我說:“姐,你這話真說對了,我的外號就是叫小狼,不過我不是存心要披一張羊皮,我和那些男孩的事也是真的。”
悅姐拉了我一下,在我向她傾倒下去的一刻,我問:“病人和醫生可以嗎?”
悅姐說:“現在我們都是病人了……”
…………
早晨,我是被她弄醒的,要不我還能睡,睡過中午。
我醒來時,她在梳理我的眉毛,準確地說,她是在依次撫摸我的五官。我沒有睜眼,微笑著,享受著……當她的指肚輕輕拂過我的嘴唇時,我張口咬住了她的手指,以致她“哇”地叫出了聲。
我壞笑著,抱住了她,什麼也沒給我穿,造成了我無限的機會,我努力地溫存著。
悅姐不再像昨晚那樣小女人了,她恢複了知性的一麵,她說:“看你的樣子想象不出前一天你會為一個男孩買醉,還哭得鼻涕眼淚的。原來也是個重色輕友的東西。”
我說:“姐,你別捅我心窩。哭是真的,想把這事扔開也是真的。”
我說他兩夜一天都沒給我一個電話,太想不明白了。他至少該對我解釋一下,哪怕找個完全站不住的理由。
悅姐說:“不需要理由,也不會有什麼電話,你們的事很簡單,三個字:結束了。”
我說:“也許你說得對。”
悅姐說:“不管過去的事怎麼死去活來,痛苦都是可以結束的,愛照樣也可以結束。”
我說:“我知道心理醫生是幹什麼的了。過去我打球,歪了腳,擦的那種油,擦完特爽。手腕也能擦,脖子擰了,擦完也管用。”
悅姐說:“傻瓜,那叫鬆節油。”
…………
我漱洗完,去對麵診所,悅姐剛送走一個求診者,她微笑著把車鑰匙遞給我。
我說:“又打發我回家?”
悅姐說:“野孩子也是要回家的。”
她站起身,關上診室的門,說:“不管你怎麼想,昨晚真好。那一刻我非常非常感謝你,也非常非常喜歡你熱情的性格。你應該也是,覺得剛剛過去的這一切都很美好。但並不意味著今天是昨天的延續,今天必須拷貝昨天。快活和幸福往往是拷貝不來的。延續不是永恒,結束才是。”
我一頭霧水,深知和知性女人玩概念,吃癟的總是我們這些被視作小男生的人。於是,我轉著車鑰匙,坦然地說:“好,回家——”
悅姐說:“沒有什麼特別過不去問題就不必來診所了。”
我走出悅姐診所的大樓,抬頭看了看那扇窗,兀自一笑。
在外鬼混了幾天,喜怒哀樂都輪著嚐了一遍,回到公司,我突然特別想做個好員工。
那幾天我穿得特別低調,把白襯衣老老實實塞進褲腰裏,袖口的紐扣都是扣死的,還穿白色運動鞋。因為好員工是不顯擺自己的,低調是一種境界。
中午,我把盒飯叫到辦公室吃,那種白色的紙飯盒,吃完幹幹淨淨地投進黑色垃圾袋。我把時間都用來做項目,腿腳麻利,接聽電話和聲悅氣,耐心之至。有同事鬧別扭,不開心,我就充當和事佬,把雙方都約出去喝咖啡,我買單。我盡可能不去想到薑申。我認為悅姐的話是對的,沒有什麼事是不能結束的,快樂和痛苦都有始也有終。
幾天後,Sally從珠海來,直接到了公司,事前也沒通知我。她看見我,端詳了半天,露出詭譎的笑。
我知道,她是為我突然變得簡樸、平淡而奇怪,那種笑的含義就是:你裝乖,看出來了。
裝乖的孩子一定是背後做了壞事了,我們小時候都有這樣的經曆。父母往往因為我們突然收斂頑皮而變得異常警惕,耳朵都豎起來。
晚上,Sally問起我杭州之行。我說:“挺好,為大哥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我還告訴她大哥要給我買車呢。Sally一直反對我在上海買車開車,說上海的馬路曲裏拐彎這麼窄,交通又特別壅堵,一旦有事她沒法對我父母交待。其實骨子裏她是怕我在公司裏顯得特殊。在公司我既不是CEO,也不是首席、總監什麼,連個部門經理都不是,憑什麼開車上班?而且Sally知道我的脾性,要麼不開車,一開一定是好車,開經濟型車我寧可徒步。聽我又提買車的事,而且說是北京的大哥主動,不覺皺了下眉頭,說:“他們老是慣著你,又挑動你心癢癢的。這裏不是北京,這裏的人低調。”Sally說她會給辜大哥打電話,打消他這個念頭。買車的事辜大哥不能做主。
我感到委屈,說我也沒說買車,你問起這些天的情況,我隨口一說而已。接著,我不再說話。
當時在場的還有Sally的一對朋友夫婦,見這情狀,立刻出來圓場,女的說Sally管我管太嚴了,畢竟也是個大小夥子了。男的怕我不開心,拉我到一邊,拍著我肩膀安慰我,說Sally都是為我好,別小孩子見識。接著就和我聊車。他對車挺有研究的,說以後買車一定找他參謀。我淡然一笑。
送走朋友,我們回酒店。路上,Sally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有意緩解倆人之間的氣氛。我說:“別幹擾我,正開車呢……”我眼睛看著前方,都不朝她看。按平時沒準我會說,“把手放中間,我想了……”我有本事在任何情況下開車。
Sally知道我還不高興,一路套瓷,小心翼翼地找各種話題,我隻是哼哼哈哈,不屑搭理。
回到房間,Sally見我隨腳一蹬就把鞋撂在屋中間,俯身撿起來,看著我那雙學生版的運動鞋,問:“這鞋你自己買的?”
我盤腿在沙發上看電視,嗯了一聲。
“挺便宜的吧?”她又問。
“怎麼呢?不好嗎?”
“挺好。就是穿著像個高中生。”
我說:“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杭州去得特別可疑,老疑心我有什麼事沒跟你彙報?你一到公司對著我的那種表情我就看出來……”
Sally說:“沒有,我這次回來覺得你挺好的。公司裏也說你最近工作很上心,脾氣也好多了……”
“你不就是覺得我工作一賣力背後準有事準闖了禍嗎?裝老實——你就是這樣想的。連我穿什麼的鞋你都起疑心。告訴你,我這鞋不便宜,限量版的,全世界沒幾個人穿,我這是裝酷,不是裝老實!”
我一叫喚,Sally顯得很無措,想撫慰我,我推開她,讓到沙發一角。
Sally坐在沙發另一端,說:“他們剛才對我說,像你這樣的年齡,就是有幾個女孩子都是正常的,把你拴在一個女人身邊,對你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Sally說的“他們”就是剛才那對挺維護我的朋友夫婦。
我撇了撇嘴。
Sally繼續說:“我覺得他們說得很對。他們要我放寬你,可我沒覺得對你又什麼束縛。但別人感覺到了,一定是我還做得不夠好。所以,回來我就想跟你說,以後你不必什麼事都告訴我,即使我問了——我不能對你的事不聞不問——你也可以采取不告訴我的態度。我們君子協定,你對我有任何隱瞞都是正當的,也是允許的……”
聽到這席話,說真的,我心裏很感動,天底下恐怕沒有比Sally更寬容更遷就自己男朋友的女人了。她憑什麼要這麼做?Sally有錢,有地位,也有不錯的外表,雖然不是那種美麗的女人,但她所擁有的氣質和風度絕不是一般女孩能學得來的。無非就是年齡大些,可這又怎樣?她這麼維護我們之間的感情,還不是因為愛我、在乎我的感受嗎?想到這些,我不再和她別扭,隻是臉上一下子還下不來,一個勁悶頭看電視,轉而去洗澡。
晚上,睡到床上,我才對她說,這次去杭州發生的最大一件事是,我意外發現過去的一個哥兒們在做不正當的工作,活得很艱難。這件事對我觸動太大了。我突然覺得生活好殘酷。回來以後一心要好好對待生活,好好珍惜自己。其實,你感覺到的任何變化都和這件事有關。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Sally很久沒說話,黑暗中輕輕摟著我。她決意要放任我,而實際效果是越放任越能讓我把自己的心坦白出來。
後來,Sally對我說:“你那位小朋友如果真有生機困難,你應該幫幫他。”
Sally真是個聰敏的女人,但是她老改不了管我的朋友叫“小朋友”。
就在我和Sally發生摩擦的第三天,我接到了薑申的一個電話。
那時候是下午四點五十分,我記得太清楚了,當時我正準備去參加公司的例會,例會結束就該下班了,我和Sally還有約。
薑申在電話裏是這樣對我說的:“哥,我現在××(我沒聽清這是什麼地方,後來才知道是離昆山不遠的一個鎮),你能過來嗎?”
我敏感地聽出薑申說話聲氣不對,有氣無力地,便有些著急:“你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那裏?你不是在杭州嗎?出什麼事了?”當時我的感覺是一定出事了。
“哥,我病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感覺活不過今天了。你能過來嗎?”
我嚇壞了,特別是聽他說活不過今天,心裏一陣打鼓,於是毫不猶豫地說:“我一定過去。可你要跟我說清楚,在哪,怎麼找你——最好把定位發給我。”
等我問清地址,掛電話的最後一刻,我對薑申說:“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挺住,等我,等著哥哥……”
我把“哥哥”兩個字說得特別動情,我想這也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
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我自己都幾乎哽咽了。
…………
我決定立刻動身。
向公司告假說我不能參加例會後,首先想到的問題就是我怎麼過去?
Sally回來,公司照例提供一輛車給她用,我因為私事再跟公司要車,顯然不合適。於是決定打車去昆山。我在街上攔了幾輛出租,都說跑外省不去,把我汗都急出來了。後來,好不容易有輛出租答應去,跟我開價600,我二話沒說就上了車。
車開出城區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
在高速公路上,我開始想,薑申說自己病了,會是什麼病?我突然一激靈,他幹的這一行,如果有病,很可能是不幹淨的病,甚至有可能是AIDS。如果自己都感覺要過不去了,那麼說明情況已經很嚴重,病入膏肓,不可救藥。我這時候該不該去,能不能去?對於這一點我不是沒有猶豫。車開出後,我一度想到讓車停下來。但是,兄弟情義讓我不能置他於不顧,況且,我和他還不止是兄弟情義。
漸漸,我想到前不久在杭州我和薑申還有過,掰指頭算算隻不過十天時間,如果他的病現在已經發作,按常理那時候就應該帶病了。我心裏一陣恐慌,心髒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繼而,我回想起那天,我粗暴地對待他,他拚命把我扳倒,使出超乎尋常的氣力,就是為了要去取一件必不可少的東西——這情況太異常了,他難道已經知道自己?
不會,我寬慰自己。薑申那麼在乎我,他如果真知道自己得了病,是絕不會害我的。可萬一他自己也不知道呢?我不由努力去回憶那天所有的細節,我們有過怎樣的接觸,可是記憶很亂,一切都似是而非,而且特別跳躍。隨即,我又想到,杭州回來後我在悅姐那裏住過兩個晚上,該發生的一切都發生了。之後Sally又回來了……如果真有事,這個禍可闖大了,它會是一場無法挽回的天大的災難,牽涉到許多人。天要塌了!
冷汗從我的額頭淌下,脊背一陣陣發涼,難道懲罰就這樣降臨了?這麼快,這麼殘酷!?黑色的神靈仿佛已經在我頭頂盤旋……
我幾乎想讓司機停下車,找個地方檢驗一下自己的身體。我努力去體味身子有什麼異樣的感覺。沒有,我感覺不到任何不適。我把頭靠在座椅背上,昏昏沉沉地。出租車一路狂奔,超出同樣在夜間行駛的大型集裝箱卡車,向著一個我全然不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