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九、靜靜地做個閃客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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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靜靜地做個閃客
    薑申病的那些天,我就在他那住。白天,他不出通告,而我要去上班。在公司,我不時接到他的“騷擾”電話。小男生挺磨人的。有時則是我打給他,問他在幹什麼?僅此而已。辦公室裏還能說什麼?即便拿著手機去門外“調情”,也隻能偶爾為之,多了,招人疑心。
    下了班,我急急往“家”趕,能不去的應酬一概婉拒,也不像以往那樣老去酒吧消磨時間,簡直就像個宅男。那幾天我覺得自己生活特別有規律,上班時精神也挺好,那大概就是一種“過日子”的狀態。
    回到薑申的小白屋,小保姆小霞通常還沒走,但已經把兩個人的晚飯做好,小小的廚房裏熱氣騰騰的,飄散著飯菜的香味。陽台上則掛滿了小霞替薑申洗的衣服,呼啦啦的熱鬧。
    小霞隨我幹媽叫我“弟弟”,上海人凡男孩都叫弟弟,不分輩分,聽慣了倒也怪親切的。小霞對我說:“弟弟,其實你沒必要每天下班就往這裏趕,這裏的事有我呢。”
    我說:“這幾天空,過來和他作個伴,閑著也是閑著。”
    小霞繼而又笑著說:“你對薑先生真好,比自家兄弟還好。”
    我說:“不就是自家兄弟嘛。”
    小霞笑而不答。
    小霞走後,薑申告訴我,小霞其實挺鬼的。說今天小霞收拾屋子時問,床墊就那麼大,你們那麼大兩個男人睡得擠不擠啊?
    我驚訝,說:“是嗎?這鄉下丫頭倒蠻有心的。你怎麼回答?”
    “我說,擠了就摞起來啊——”
    “你有病啊!”我嚷道,繼而又說,“隨她去。她懂什麼。”其實我知道,現在的鄉下妹子什麼都懂。
    吃過晚飯,晚上的時間就都是我和薑申的了,有時我和他一起去附近的綠地散步,說點公司裏的瑣碎事兒,要不就說社會上流傳的新聞,比如哪哪又失火了,哪哪又礦難了……回家後,看會兒電視或者大片影碟,接著就早早上床了。
    看電視時,薑申看著看著就懶了,靠上我,毛茸茸的腦袋抵住我的臉,讓我分神。凡這時我就借故離開一會兒,喝茶或者上廁所。我記著張大夫的話——什麼事玩過火了就要給你顏色看。因此很收斂,能避開身體接觸就盡量避開。
    晚上睡覺要分開就有點難,就像小保姆說的那樣,床墊就那麼大,而且薑申喜歡偎著我睡,把頭枕在我肩上,我喜歡這種小女孩般的溫順感覺,被一色純白的寢具圍裹著,閉上眼細細地去體味是一種享受。
    薑申哪兒都像個東北小子,可微笑起來特別像個女孩,這點非常打動我。還有就是那些兩個人相處的安靜時刻——薑申偎著我時,小動作特別多,先是撥弄我手背上那根最粗的靜脈,接著就把手伸到我胸口,他經常撥著撚著就在我懷裏睡著了。我覺得他就和嬰兒喜歡嘬奶嘴一樣,是一種下意識的習慣,已然成癮,以至有一陣,都影響我了。
    有次,Sally突然對我說:“Tony你現在有許多奇怪的小動作!特別不好——”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也在撥弄手背上的脈管,似乎已經很久,不由一驚。
    什麼事都會成癮。什麼事都不能成癮。你要是在什麼事上成了癮,那麼,你就等著煎熬吧!
    那天早上我醒來,發現自己摟著薑申睡,一條腿整個跨在他身上——我的睡相很壞,我睡相壞是Sally告訴我的。Sally說,你這麼大的個子睡相那麼差,誰和你一起都會累死。我擔心壓著薑申,趕緊要挪開,卻被他抱住了,原來他早就醒了,不願意吵醒我,由著我。
    “你頂到我了……這麼有勁。”薑申抱住我,笑著羞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頂住了他的小腹,而他居然也頂我了。
    他自打病後有好些天沒有晨博了,我已經注意到,還為此暗暗擔心,打電話向張大夫谘詢,張大夫說沒問題,炎症消除後會好的,現在還是少一點興奮好。看來,薑申的病是好徹底了。我為他高興,把他摟得更緊。
    溫存了一小會兒,我說:“病剛好,什麼也別想,去上個廁所,放鬆一下。”
    薑申沒聽我的,在被子地下摸摸索索褪我的睡褲。為了少和他肌膚有接觸,這些天我都是穿著長睡褲睡的。我不習慣穿長的睡褲睡覺,特別扭,但是這一陣子但沒辦法。見薑申這樣不節製,我趕緊說:“你別這樣,我可不是邱涵,對你不管不顧的,沒那麼”野獸”啊。”
    薑申說:“不會啦,我不會傷到自己的。可我也不能讓我哥過得像個和尚似的。”
    我笑著由他。
    薑申看住我的眼睛,溫存地問:“有什麼想法……你說,沒事的哥……”
    我說:“不用,就喜歡你抱著我……”
    於是,薑申把我摟得更緊,整個人就象要鑽進我的胸膛似的。我邊哼哼著邊說:“我快不行了,你別跟著我的節奏……”
    大概就是在這一刻我吻了他,對這事兒我沒記憶,完全是下意識。
    下午我在公司的時候,薑申電話我,說:“早上你吻我了,你說你從不接吻的,撒謊吧?”完全是陰謀得逞的口氣。
    當時我正在開例會,什麼也不敢說,一個勁地“嗯、嗯”,掛了電話,我問自己,是嗎?有這樣的事?
    ……記得早上上班前,我洗了個舒爽的澡。薑申在收拾床鋪,看見我從浴室出來,他親了我一下,那僅僅是臉,我不記得在那個情意綿綿的早上,我深吻過。
    晚上,薑申還想重溫一次吻。我沒答應,我說,什麼叫“一發不可收拾”懂嗎?你現在主要是修身養性,不適合動真格的。
    說真的,在小白屋住的這些天,我真的體會到,其實人的真情交往可以不建築在身體上,它同樣可以存活在空氣裏,看似無物,卻絲絲縷縷漂浮在兩個人之間,那種氣場那種氣味都彌漫著友愛的信息,還怪有衝擊力的。
    …………
    薑申白色小屋裏的日子不可能是長久的生活狀態,很快,薑申就有通告了。
    我下班回到小白屋,燈是黑的,空氣裏漂浮著清冷的氣息。小霞似乎也沒來,水槽裏還留著沒洗的杯子和碗。於是,我隻能出去找晚飯吃,並泡吧到深夜。
    我意識到,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一下班就往小白屋趕了。
    薑申每天都回得很晚,有時我應酬回來,都過午夜了,他還沒回。有時則是一整夜不歸,到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小白屋,感覺他曾經回過,興許是睡了一整天,但臨傍晚又走了。偶爾薑申回得早,我很想和他一起坐一會,說說話,但看見他神情疲倦,哈欠不斷,隻好說,我替你把熱水打開了,你去洗澡吧。等他洗完,不是我睡著了,就是他倒頭就睡。而且,自打某天他淩晨回來,就開始睡沙發。那天早上,我醒來,發現薑申睡在沙發上,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完全不知道……這期間我們很少交流,還尤其忌諱說那句話——“這些天你都在幹嘛?”從不問。
    薑申醒來,看見我跪在沙發前端詳著他,莞爾一笑。
    “我怕吵了你,就睡沙發了。”他溫柔地說。
    “那多難受啊。”我輕輕撫摸著他日見消瘦的臉。
    “挺好,一夜連夢也沒有,睡得挺死的。”
    我說:“以後不管多晚回,都叫醒我,聽見嗎?”我們輕輕地抱了一下。
    我讓他繼續睡,趁上班前趕去買了些吃的回來,放進冰箱。怕他睡覺醒來渴著,我還在他身邊放了瓶裝水。
    我在考慮,我還該住這兒嗎?鳩占鵲巢似的。但我不忍心就這麼離開小白屋,我明白,一旦離開,就是真正的離開。
    真正促使我離開的是一件意外的事。
    那天,馬丁來電話,說上海一家拍賣行舉行年慶活動,向他發出了邀請,要他過來出席。他說他來不了了,讓我代他去出席。還特地關照:“別穿著牛仔褲就去了。寶貝,你給我掙點麵子。”
    當時,我開著公司的車正從城市的東麵往公司趕,接到馬丁的安排,我臨時決定回公寓去換衣服。我開車轉道時,突然感到心髒一陣莫名的狂跳,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完全沒有來由,也肯定不是心髒出了毛病,就是一種不知來由的心慌……我這個人從不相信預感,那一刹那,驀地就相信了這是一種不好的兆頭。
    回到公寓,我情緒仍然不安,拉開櫥櫃,心想,今天是不是該穿一件吉利一點的衣服?
    Sally曾說,我的運程裏紅色是我這一年的幸運色,可以逢凶化吉給我帶來好運,為此,她給我買了幾件紅色係的衣服,我不信這些,也不喜歡紅色,所以一件也沒穿過。那天,由於心情怪怪的,就特意選了件粉色的襯衣穿上。雖說不是純紅,可怎麼說也是一個色係的,沾點邊。那件襯衣非常漂亮,穿著讓整個人都顯得光鮮,但自從那天以後,我再沒穿過這件襯衣,因為,事實上這件襯衣並沒有給我帶來好運,相反,增添了我無窮的煩惱。
    我穿著胸口分布著同色刺繡的粉色襯衣到了慶典的現場,立刻招來眾多目光。
    整個慶典一直挺好,主辦方很把我當回事,一會兒讓我開獎,一會兒又把我介紹給媒體記者——當然都是代表馬丁畫廊的。女賓們團團圍著我,使我的興奮神經又活躍起來,我幽默地談笑,不動聲色地恭維她們,逗得那些款婆款姐有如小女生般咯咯笑得脆響……
    眼看慶典要結束了,這時,有個中年男人向我走來,我根本沒意識到當時正有一片烏雲向我漫過來,我微笑著迎向他——
    中年男人遞給我一張名片,對我說,我認識你。
    對於主動示好的人,我照例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看名片他是某報的專版記者。
    本來,應付這樣的記者有話就寒暄幾句,沒話也就找個借口說“再聯係”,可中年男人卻把我招到人比較少的一角,說了句讓我深感疑惑的話,他說:“我有你的一些材料——”
    “什麼?”我不太明白。
    中年男人說:“您不是經常去×××花園嗎?進出的時候習慣戴著墨鏡?近來你幾乎每天都去那裏,而且……待很久,甚至通宵。”
    “通宵”什麼意思,不就是含蓄說我在那裏過夜嘛。暈!×××花園就是薑申住的那片公寓,我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也明白他所說的“材料”是怎麼回事兒,心裏不由咯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了,我問:“你所說的材料是些什麼東西?”
    “照片。”中年男人回答得很幹脆。
    我又問:“什麼樣的照片?如果不是正當拍攝的照片,在我看來都是垃圾。”
    他陰笑了一下,反問我:“你很在乎有照片在我手裏?”
    我哈哈笑起來:“我可不在乎,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我的照片誰愛要誰要去——偷拍也無所謂,就是上熱搜也拉動不了流量。×××花園有我的朋友,我去了,還經常去,那又怎麼樣?你跟我玩這個?”說完,我就想甩開他。
    中年男人說:“你不在乎?你真不在乎?!你說我要是把照片送到銀光去,銀光會在乎嗎?邱涵會在乎嗎?!”
    我當時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碰到的棘手的事,這個中年男人是個知情人,是“銀光”的線人也未可知。他手裏很可能掌握著很多有關我和薑申的材料,說明我們很早就被注意。我倒沒所謂,但這件事兒肯定對薑申不利。說實話,我當初很無措,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又會對薑申造成什麼危害什麼影響,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心裏慌慌的,汗從額頭和脊背上滲出來。
    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再也不能回小白屋去了,一定不可以!
    從拍賣行慶典現場出來,我在街口站了很久,我甚至在24小時店買了包煙抽起來——我一直在考慮,我該從哪條路走?
    ……我還是忍不住回到×××花園,但我沒進去,更沒上樓,我隻是在薑申住處的樓下徘徊。
    直到保安過來,警惕地看了我兩眼……又過來,又看我。
    我決定回自己的公寓。臨走前,我再次看了看小白屋的窗戶——
    沒有燈光。死一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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