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13、結果,永遠在前麵一點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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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結果,永遠在前麵一點點
    (我的故事)
    楊的故事在關鍵時候突然刹車,讓我有骨鯁在喉的感覺。
    那幾天,我沒顧上去找他,展覽開幕臨近,我的“正裝”還沒著落。那天,我對瑞華說,替我找家店買套西服吧。瑞華一口答應:沒問題。
    瑞華帶我去了一家法國人開的店,他說,他買衣服一般都去亞洲人的店,法國的衣版不適合他,而我的個頭買法國衣版沒問題。
    店麵不大,製衣的工場就在店的樓上,卻很大。店老板和瑞華有幾分熟,聽他介紹說陪朋友買正裝,尤其熱情,對瑞華稀裏嘩啦一通法語。瑞華衝我眨了眨眼睛。
    我問,老板說什麼了?瑞華說:“老板誇你肩寬腰細身材好呢。說你適合穿C型,號碼應該是124。他問你是不是亞歐的混血?”
    哦去,我剛往那兒一站,他竟能看出我穿什麼號的衣服,不愧是做服裝買賣的。我對瑞華說:“告訴那法國佬,我是正宗的中國人,一點不帶雜的。”
    瑞華一笑,沒給我傳話。
    老板拿了一套淺色一套深色的製服讓我選,瑞華鼓動我要那套淺色的,我不想太招眼,還是選了套深色的。老板讓瑞華陪我上樓去試衣。
    試衣的地方全是半成品製服,看上去像個庫房。我看了看,鑽過成排的衣服,打算在那後麵把西服換上,我這麼做就是想避開瑞華的眼睛。可瑞華還是跟了過來。瑞華要過來就過來吧,就把他當作普通男人看,沒必要搞得那麼格澀。
    我脫衣服的時候,有意注意了一下瑞華的表情,他比我緊張,臉有點漲紅,見我注意到他,衝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套上製服的褲子,問他還行嗎?他上來,手在簇新的褲子上順著,說:“老板說他們店褲子做得好,全法國數一數二,果然沒吹噓,就像專門給你定製的。”我從鏡子裏看也覺得不錯,臀部翹翹的,非常服帖,腰板那兒顯得特別扁薄。
    瑞華轉過來,替我扣褲子紐扣,我沒理由拒絕他,但我不想讓他的手在那裏停留,可以做到自己動手,為什麼要他幫忙?這時候不能帶一點黏糊,一黏糊就是給他機會。事實上,我對瑞華有足夠的警惕。
    瑞華屬於膽小的那種,見四隻手都在爭那幾顆紐扣,就撤了回去,假意撫去褲子上的一個線頭,手卻不再挪開,他仰起頭問我:“你習慣放左邊還是右邊?”我說,什麼左邊右邊啊?他略略一笑:“這裏做製服褲子講究,你要習慣放左邊,就給你左邊的褲腿放一點點尺寸,看你的需求。雖然隻是一點點改動,舒適度大許多。”我這才有點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於是說,這就挺好,沒必要改。他說:“你和我一樣,朝上放。我也不用改褲子。”我不作聲。他默了會兒對我說:“Tony,你是不是從心底裏看不起我們開餐館的呀?”我很驚訝,趕緊說:“沒有,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瑞華囁嚅說:“總感覺你有意要和我們保持距離。”
    我說:“千萬別這麼想,我也就是個打工的,一點優越感都沒有。”
    瑞華說:“你們到底是大國家、大城市來的。裏爾就是個小地方,我們從小到大也沒上過幾年學,哪裏哪裏也沒去過,上一次你還為這事笑話過我……你們公司的人背地裏都叫我們”鄉下人”。其實我也知道,我們這些溫州移民,到哪裏都讓人瞧不起。”
    我啞然。這裏頭有事實,也有誤區,更有誤解,但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麼跟瑞華解釋。瑞華見我沒有下文,默默地替我整著衣襟,好一會兒才說:“Tony,不管你是不是討厭我,別拒絕我好嗎?”
    我一驚,沒到這份上吧?轉而一想,他所說的“拒絕”沒準就是不要拒絕跟他做朋友,不要刻意跟他或者說跟他姐弟兩保持距離,是我想岔了。
    然而,瑞華偏偏就是那意思。他自知沒把意思表達好,跟著說:“別不讓我喜歡你……”
    麵對絕無惡意、敢於袒露內心、甚至可以說單純到有些幼稚的瑞華,我做不到板起臉來,“我理解你,”我說。“你有這個權利。但我也有我的選擇,不要因為我的選擇不合你的心意而生氣好嗎?”
    瑞華立刻說:“不會的。”
    我說:“那好,要不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瑞華狠狠地點了下頭,就像在教室裏回答完老師一個艱澀的提問,突然就輕鬆了,他要是高興起來,笑容也是很燦爛的。
    付款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件製服的價格好高,不由對瑞華吐了吐舌頭,瑞華說:“值得。穿著這麼有型,多花一點不冤。真的好看。”
    瑞華囑咐店老板有幾個地方需要修改一下,然後把衣服送到他家去,他對我說:“去我們家喝茶吧,一會兒衣服就能送過來。”我沒法回絕。
    瑞華家雖在城外,驅車也就一會兒。那是一個獨立的院子,白色的二層小樓被鮮花簇擁著,非常溫馨。瑞華儼然一個的殷勤主人,快活地忙碌,“我給你做下午茶,你隨意。會遊泳嗎?你可以去前麵遊泳。”
    通過客廳窗戶,我果然看到一個泳池,雖然不大,但水非常好。好久沒下水了,我心裏直癢癢,真想下去撲騰一陣,但我還是婉拒了。我在池邊的藤椅上坐下,看著一池碧波,漂浮著幾片新鮮的樹葉,特別安寧、特別美好的下午時光。
    我獨自坐那兒靜靜地想:一個人一旦有了某種願望或者說一個企圖,總是備受煎熬,無論是事業、生活還是感情,都一樣。比如楊,為了破解一個疑惑,那麼玩命,搭上半年時間去追蹤一個幾乎是虛妄空洞的假設,被信念所累。
    我也經曆過欲望膨脹的日子,那種“結果”永遠在你前麵一點點、永遠也抓不到的感覺和溺水者沒什麼兩樣。掙紮總是伴隨著絕望和更加強烈的求生欲望。
    瑞華也一樣,日子過得過於平淡了,總希望看到一些波瀾。他追求情感的滿足,卻不能像常人一樣大張旗鼓,自己又不是那種豁達的人,於是用了許多小計謀,這些看來很可笑的計謀背後,隱藏著深深的痛苦。也許,目的達到了激情也就死了;也許,回過頭去看,一切都不值當,甚至是可笑的。可當時,就是欲火焚心,不達到目的,永遠是悔痛!
    人說,清心寡欲才是最好的生活,可現代社會,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就連眼前池子裏的一汪清水也做不到,有一點風,它就起漣漪,甚至掀波瀾,把好好的一池倒影給撕碎了,就像把世界、把生活攪亂的樣子。
    正胡想,瑞華端著茶點過來,我說,是不是該去問候一下你父母,否則不禮貌。瑞華說:“不用,他們很少見生人,隻有溫州老家有人來才下樓。”我抬頭看了看二樓的窗戶,果然寂靜無聲,隻有微風輕輕掠動著帶蕾絲的窗簾。
    瑞華忙得都出汗了,說要到水裏去泡一泡,他麻利地脫了衣服,我並不驚訝,我知道在歐洲裸泳是很正常的事,特別是在自家庭院裏。驚怪才土鱉呢。
    他的皮膚很白,也很細膩,就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孩子,屁股小而緊致,是全身唯一比較圓潤的部位。他背著我,跳入淺淺的泳池裏,濺起一片水花。
    他遊出幾米遠,回過身對我喊:“下來吧——”
    水太清了,透過水層,我能看見水下的一切。我笑著連連搖頭,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個穩重的男人,坐下來喝我的咖啡,品嚐帶果仁的茶點。
    下去,水清涼到爽,這毫無疑問;和瑞華在水裏嬉鬧,也會很爽。我們這年齡,最爽的莫過於性情油然,熱情迸發,還有比放縱自己、讓自己做回自己更爽的事嗎?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能夠。我發誓要做個“好孩子”,我從北京到溫哥華,從溫哥華上海,從上海到裏爾,輾轉遷徙,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做一個“好孩子”,我不能在這個下午讓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這個充滿誘惑的下午……熬人的下午……
    瑞華向我潑水,我起先還擦擦水跡,後來連水也不擦了,任他怎麼。我發現我裝得真像,也裝得真累。
    瑞華上岸來,毫不回避,在我麵前用毛巾擦身子,說:“我知道你是StraightMan(直男),但就不能玩得高興點嗎?沒有SexAppeal(吸引力)就不能玩了嗎?”他確實算得上漂亮,作為華人少年來說,瑞華無疑是上品。但我毫不心動,就像在商場購物,上品的東西多了,不能見好就買,這叫理性購物,叫節製。節製需要有毅力,還要掂量自己的實力,無論購物還是交友,都一樣。
    我說:“我沒有情緒。再說……池子也太小了。”我裝作把他所說的“玩”理解成遊泳,而不是別的。瑞華沒說什麼,遺憾地說到點了,自己該去餐館了,夜市前這會兒是最忙的時候。他讓我自己等送製服的過來。
    瑞華走之後,我很無聊,在客廳的沙發睡著了。我以為自己會做夢,很粘稠的夢,因為我心裏積攢著太多的想法。但沒有,我睡得很安穩。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樓上瑞華瑞富的父母依然沒有動靜。
    我走向泳池,夜色裏的水池是另一番模樣,完全不是白天所看到的一片蔚藍,但似乎比白天更安靜。我再也忍不住,脫衣下水,趁興遊起來。那晚的月亮真好,把整個院子都照得明晃晃的,除了我撲騰的水聲,再也沒有其他聲息。
    我遊累了,就躺在汽墊上看月亮,看樹影搖曳,任汽墊在水上隨意漂浮。那個片刻真舒坦,身體沒有一點束縛,每一處肌膚都能承受到空氣裏的涼意,連靈魂都是赤裸的。我把四肢更抻開一點,月光下身上的水滴閃閃發亮……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在什刹海看蓮花的事兒,那一晚的北京城,同樣是月色溶溶。夜已深,什刹海沾著水珠的白蓮卻並未沉睡,而是迎著月亮,含苞欲放,一副紅杏出牆想與月亮幽會偷情的架勢。想到這一點,我禁不住笑了,眼前仿佛出現了白蓮緩緩打開苞瓣,讓月光親吻那粉色芯蕊的奇幻景色。
    後來,客廳的燈亮了,我看見瑞華走動的身影……
    後來,瑞華又關了客廳燈,走進黑黢黢的院子,走向泳池……我上岸,把衣服穿起來,當瑞華走到我跟前時,我已經把衣服穿妥帖。
    “西服店的夥計還沒來?”瑞華問我,轉而又主動寬慰我:“這家店的信譽很好,不會有問題。”他說,“我從店裏打包了些吃的,要不你就在這裏吃?時間不早了,你一定餓了……”
    聽他絮絮叨叨說話,我眼前隻是一個深黑的剪影,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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