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沒有傲人的容顏和才識，也沒有可以坐擁天下的權力合財富，但是我卻迷戀上了他那一瞬間的光華，然後，迷失了自己。
    初識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對於海族的我來說，這樣的天氣是最好的。我倚坐在石橋之上，紫藍色的發就那樣飄落了下去，散落在綠色的水麵上，如同妖嬈的水藻一般。我不喜歡自己的頭發，因為它總不若族人的那般柔順，微微彎曲的弧度似乎時刻的提醒著我的異樣。但是天霽卻是喜歡的，不許我剪去。
    記得他對我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說，姑娘，這雨水雖好，但是還是莫要久淋的好。聲音很是清澈，讓我一時間就想起雪山腳下那座神殿裏的清泉。猛然抬頭，看到的是一張平凡的臉，心裏未免失落了。這麼好聽的聲音，應該配上一樣美好的容顏才是啊！
    我記得我當時偏偏頭，任性的說道，我喜歡。
    他輕笑，甚至是帶著一點寵溺的味道。他說喜歡便好，但，還是注意點好呢。我突然間有種錯覺，他在透過我看著某個人，而我，隻是托了那個人的福，才得了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
    我喜歡！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突然很是不喜歡他的表情。也很是不喜歡他給我的那種感覺。我不是一個任性的人，但是我卻在那一刻任性的對他說話。
    嗯。我也喜歡。他收了紙傘，微微抬頭看向天際，低聲道。那種神情，似乎在緬懷許久之前的情人一般，美好而悲傷。大概就是那樣的一個神情和動作，我就被吸引了吧。
    之後的事情很像街頭說書人口中的故事那般，我纏上了這個衣著普通，容顏平凡卻有著清澈聲音的男子，隨著他走了許多的地方，見了許多的種族。男子的容顏老去，溫柔卻是依舊，就連那清澈的嗓音、仰望天際的神情都不曾變過。陪著他渡過了近五十載，見過為他停留的男女，卻不曾見過可以讓他停下腳步的人或物——或者正好相反，他為所遇的所有的人或事停留，但他的心卻永遠停駐在那個他日夜思念的人那裏，就如同我的時間永遠停留在初次見麵的那一刻裏。在他生命終結的時候，我問他你一直在懷念著誰？他用初次見麵時候的寵溺的眼神看著我，說，一個夢而已。
    看著他失去體溫的身體，我以為自己也隻是做了一場夢，夢裏美麗的少女遇上了一個不美麗卻美好的男子，然後，相隨相忘。其實隻是五十年而已，之於我近乎萬年的壽命，真的隻是彈指之間的事情。或許，我真的隻是做了一個夢而已吧。
    天霽找到我，將我帶了回去。那個時候她已經是海族的王了。她成了女子，有著自己心愛的人，她說希望我能祝福她。我剪下及地的長發，編織了一條美麗的地毯送給她。她神色古怪的看著我，我笑笑，說，你不是很喜歡著顏色麼？
    她小心的抱著毯子，說，我喜歡，是因為瀟瀟，而不是因為它的色澤。瀟瀟，你怎麼了？
    我呆呆的看著天霽，搖頭，說沒事。我在想，他之於我如同一場夢，那我之於他是否也是一場夢呢？或者，連一場夢都不是呢？我問天霽關於人類靈魂的事情。天霽說靈魂自然是回歸神的懷抱，然後重新降臨。於是我便定了心去尋找，既然會降臨，那麼我和他總會再見，對吧？
    時間流逝，原本以為需要花費漫長時間去尋找，結果，我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他——不，是她。如同夢一般。這次她就在海麵之上，腳下是一葉輕舟，在平靜的海麵安靜的仰望著天空，就如同她前世那般，美好卻悲傷。
    我輕盈卻突兀的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微微錯愕，然後笑了，道，好巧。
    我定定的看著她，問，你是他麼？
    不是。女孩柔聲的否決道。你口中的他已經不在了，我隻是我而已。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以前就對於我的追隨耿耿於懷，隻是溫柔如他舍不得將重話說出口而已。如此這般的暗示，這次也是最重的話了。
    我叫瀟瀟，你可以叫我小瀟。我展顏一笑，說道。前世你都不曾將我甩掉，這世自然也是如此。
    她似乎已經料到了一般，扶額輕歎，道，為何呢？我與你，不該有交集的。
    為何呢？為何就不該有交集呢？我側頭反問。上一世我遇著了你，這一世我又遇著了你，這樣的相遇就表示我們不該有交集麼？
    她聽了我的話，突然沉默，而後緩緩抬頭，清亮烏黑的眸子裏滿是無奈。她開口道，瀟瀟，你明白的，不是麼？
    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何我會對他念念不忘；我不明白為何我那麼害怕自己在他的心裏留不下一絲影子；我更加不明白的是，為何他的眼裏，從來就看不到我呢？
    莫約是我的迷惑和無助讓她知道了，她伸手圈住了我的腰，柔聲說道，瀟瀟，瀟瀟，莫慌莫慌，我不逼你。
    皎，我不明白……真的……。我無力的滑了下去，將頭埋在她的懷裏，道。
    她沒有言語，隻是一遍遍順著我的發，輕柔而溫暖。
    於是那一世，我就陪著她在蔚藍的海麵上飄蕩。日子很是平淡，有時候會遇上族人，他們對於我身邊的她雖然好奇，卻從來不去追問。天霽有時候會來找我，然後她的夫君就會尾隨而來，兩人好的如同連體一般。皎對於這些客人總是很熱情的招待，每一次來了客人，她也很是歡喜，然後用一整天來仰望天空，神情歡愉。
    這一次我又目睹她的逝去。這一次我依舊問她同樣的問題。她也依舊寵溺的笑笑，道，一個夢而已。然後，天地安靜。
    我問不出口，問不出之於她，我是不是也是一個夢。
    第三世、第四世，我都很輕易的找到了他，隻是這兩世他的生命短暫的如同曇花一般，年僅二十七歲便死去，倉促得讓我來不及有任何想法。但是，之後，我卻失去了他的音訊了。
    尋找，失望，再尋找，然後再失望。茫茫然的找了四百年，我有了一種錯覺，是不是那近兩百年的相處都隻是我自己的想象呢？我拉著天霽的手如是問道，天霽一臉心痛的抱著我，說，瀟瀟，你不要再找了。他不是普通的人，你明白的，不是麼？
    我……明白……的？恍然間我似乎聽到當初的女孩那樣問我。她說，瀟瀟，你明白的，不是麼？
    雖然不曾與其他種族有太多的接觸，但是我從未聽說有人可以不斷轉生卻依舊記得前世的事情，瀟瀟，他是我們不能碰觸的，你知道麼？
    瀟瀟，聰慧如你應該早就知道，他看我們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但是那溫柔卻並不是給予我們的。他對待我們的態度，是一種看待自己孩子一般的態度。
    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的執著於他，但是，放棄吧瀟瀟，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會毀了自己的！
    瀟瀟，放手吧……我們另外找個人來愛，好不好？好不好？
    天霽抱著我，泣不成聲。晶瑩的淚珠離了她蔚藍的眼眸化成一顆顆珍珠，落在了地上。我看著那滿地的珍珠，心痛的不能自已。
    天霽，我不想明白啊！從那一瞬間我就愛上了一個永遠不可能看到我的人，但是，隻要他在就好，我可以告訴自己，即使他愛著別人，但是陪著他的是我，這樣就足夠了。但是，為何現在我卻連這一點幸福都消失了呢？天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那麼執著的認定了他，我想我愛著他，但，我想不是你說的那種愛。對於他，我隻覺得自己不能不呆在他的身邊，因為，他如此的悲傷。
    天霽，對不起，我累了。我伸手幫眼前的人兒擦拭著眼淚，道。我想去一個地方，然後睡一覺。你不用擔心。我睡飽了就醒來。
    天霽黯然，問，你要到那裏休息呢？
    雲岫，那個我與他初次遇見的城市。我淡笑。
    那裏……好吧，你好好休息，我等你回來。天霽用手背擦拭著淚，道。
    謝謝。我輕觸她的額，歉意的說道。
    抬頭仰望天際，我問自己，皎，等我睡醒，你是否會重新讓我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