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轉頭看見真的站在我家門口的男人，一時找不到措辭。
    其實早就料到了他會來，這種城裏人生活好，個個吃飽了撐的才會到這鬼地方來‘發展發展’，自然是不知道什麼叫貧窮什麼叫人間疾苦，沒經過風吹日曬，看起來都比較年輕，不像我，看著一副骷髏樣，跟小老頭沒區別，而且隻知道幹活，沒有心也沒有力把時間花在這種在我看來沒什麼意義的事情上。
    他有點靦腆又略帶尷尬的站在那裏看我忙活，我手裏端著裝著雞食的盆子，透過殘破的板障子看見香香他們全在門外，一雙雙眼睛偷瞄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們的眼神好像都有點諷刺又嘲笑的意味，好像想看看新老師怎麼對待平時他們不削於一起玩的我。
    哼……
    我一把扔下手中的盆子，發出‘咣’的一聲響，門外的眼睛跟我的殺人目光一對接，就‘哄’的散開，剛剛憋著的聲音也爆發出來，嘻嘻哈哈的笑傳了老遠。
    等門外的腳步聲全部消失，我回頭看還杵在那裏的金邊眼鏡，風刮著房頂的塑料布，獵獵作響，我就那樣盯著他，他也一動不動的看著我，說不出的尷尬。
    “那個……”他搓搓手“他們跟來的，我怎麼說都不聽……”
    “哦？”我彎腰撿起地下的盆子，雞食都快被吃淨了，母雞們咯咯嗒嗒的圍著我“來看我的笑話？你都跟他們說什麼了？”轉過身背對著他，轟著母雞，裝作不在乎的語氣問道。
    “我什麼也沒說，他們說要我晚上去他們家裏吃飯，我就說還要來上課。”那他們就是生氣我占用了你的晚餐時間咯？我苦笑了一下，這老師還真是厲害，那幫人平時怕我怕的要死，說我晦氣連我家房子都不願意靠近，今天你要來，竟然都扒上了板障子。
    “哦，那……老師，你進來吧。”我把母雞轟到雞欄裏，盆子放在了欄外的架子上。
    “哦。”他有點局促的忙隨我進了屋子。
    老爸還在炕上睡覺，把燒開了水的水壺從爐子中央挪在一邊，從米缸後麵搬出炕桌放在地上，又在箱子裏拽了兩張不大的席子撲在地上，一盤腿坐在了一張上麵。
    “老師，坐啊？”我衝他笑笑，臉上有點諷刺，老師你褲子好好幹淨哦……
    “恩，好的，我給你帶了課本來。”他竟然也一盤腿一屁股坐下了，很自然的樣子，都沒有怎麼看那張毛了邊的席子，打開他那個很漂亮的包，掏出了一本薄薄的教科書，然後遞給我。
    “……”我看著他遞過來的書，忙把手往髒兮兮的衣服上反複擦了擦，然後惶恐的接過，激動的都不曉得怎麼打開。
    這個就是……就是教科書了啊，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幹淨很平整，好像還有點香味，上麵的字我一個都不認得，方方正正的很好看，書的正中央還畫了畫，是一片草地上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在看一本書，那個老師還在用手指這書上的某處，是在講課嗎？
    我激動的用手不斷摸著書，大概是我笑的太傻了，所以在我終於欣賞完畢戀戀不舍的抬起頭看向金邊眼鏡的時候發現他在笑。他笑的還是那麼好看，虎牙都露出來了，但是不是嘲笑，是很欣慰的那種。
    “……謝謝老師。”這句是真心的，我真的很感激，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真的一輩子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最後老死在那片田裏，本來那是很理所當然的死法，可是現在他來了，給了我希望，回想起原來自己的這種想法，突然生出了一點點恐懼。
    “嗬嗬，這是應該的，我都會慢慢教你，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會在這裏呆很長一段時間的，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小學的中學的課程我都會幫你完成，不要小看我哦。”他笑眯眯的許諾，而我對他也有了一點好感。
    “……”我心裏五味陳雜，這種事情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竟然讓他那麼簡單就說出來，我心底被壓了又壓已經快枯死的渴望又重新被挑起，我能做些什麼？根本沒有希望的生活早就把我拖垮了，知識、文化……我發現我這樣的人有一點希望就會變得異常貪心，我現在竟然會覺得我的父親會是我的累贅，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城市的……文明的高級的……想都覺得不可能的……
    我一開始很討厭的金邊眼鏡……我也想變成他那樣的人，有知識的，我也想穿他那麼幹淨的褲子，住在不用擔心會在睡夢中倒塌把自己壓死的房子，不用幹活不用照顧誰，我想過過正常孩子的生活……不不，或許那種生活對我來說才是不正常的。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我……我……
    手上的書真的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