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
    清晨，酷寒。
    江玉華起床時，冷燕飛已被安陽安排在小廳等著，就坐在那鋪著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竹葉青。
    除了葉青玄，隻有冷燕飛一個人可以這麼做，有一天宸妃剛坐上這張椅子，就被赤裸裸的趕在門外的積雪裏。
    但是江玉華還是讓冷燕飛在外麵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寬袍赤著腳走出寢殿，第一句話就問：“你不是已經走了？怎麼又從酉州回來了？”
    “宮裏傳出消息，”冷燕飛說，“聽說你病了，病的很重。”
    江玉華也坐了下去，坐在一疊柔軟的紫貂之上，平時，他在冷燕飛麵前，永遠都是衣冠整肅，態度嚴謹。
    因為他要讓別人感覺到冷燕飛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現在屋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凝視著水晶杯裏的酒，過了很久才淡淡的說：“我得的是不治之症。”
    冷燕飛站了起來，額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不治之症？”他大聲說，“你明明以前身體很好的。”
    “心病。”江玉華的態度還是很平靜，用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眼光凝視著冷燕飛。
    冷燕飛緊握雙拳，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長長歎了口氣，握緊的雙拳也放鬆了。
    “什麼心病？”他問。
    江玉華冷冷的看著他，等他生完了氣，才平平靜靜的說：“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冷燕飛的心跳了起來，他心裏竟忽然覺得有種從來未曾有過的恐懼。
    “是誰？”他問。
    過了很久之後，江玉華才用一種平和而嘶啞的聲音道：“你!”
    “我？”冷燕飛怔住，怔了半天才開口。
    江玉華喃喃的說：“是你殺死了朕的母後，是你讓周太醫天天在太後補藥裏放砒霜……”
    他的瞳孔忽然變了，由一個人的瞳孔變成了一根針的尖，一柄劍的鋒，一直刺著冷燕飛的眼睛。
    他站起來，從大案上隨便拿起了兩個水晶樽，要冷燕飛選一瓶喝下去。
    “為什麼要我選？”冷燕飛既知事情已經敗露，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這兩瓶酒有一瓶是毒酒，”江玉華說：“穿腸奪命的毒酒。”
    冷燕飛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江玉華，用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問：“陛下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殺掉太後?”
    江玉華微笑，笑得使人心裏發毛：“朕當然知道。”
    “陛下既已知道事情原委，為何還要賜我毒酒？”
    江玉華突然轉身冷冷的看著他，冷冷的道：“因為你殺了……生我、養我的人!”
    “嗬嗬……我明白了。”說完了這句話，冷燕飛就把他自己選的一瓶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然後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冷燕飛並沒有死。
    江玉華根本沒想過讓他死，所以他還沒有死。
    唯一遺憾的是，他知道自己是被安陽從宮外請到養心殿的，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養心殿的。
    喝下那瓶酒之後，他立刻就暈迷倒地，不省人事，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孟晚秋送給他的宅子裏，睡在臥房裏的床上。
    他是怎麼回去的？是在什麼時候回去的？他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冷燕桐也不知道。
    幸好還有樣東西能證明他這兩天經曆過的事，並不是在做夢。
    一塊手帕，一塊刺著紅字的手帕。
    冷燕飛醒來時，就發現了這塊手帕。
    手帕就擺在他床邊的小桌上，上麵刺著：“一筆勾銷”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