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最美時，也總是將近黃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尤其是一些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感傷，也不用惋惜，縱然看到了明媚的春光，也不必留住它。
    因為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學會忍受它的無情，才會懂得享受它的溫柔。
    畫舫的窗戶半開，窗外一片青綠，空氣幹燥而新鮮。
    寬大的船艙，用綠色的布幔隔成了兩重。
    外麵有一張長榻，一張桌子，幾隻紫檀木椅，一架琴，一爐香一摞書。
    每樣東西都擺在最恰當的地方。
    裏麵有寬大柔軟的床，床上有新換過的幹淨被單。
    江玉華就斜倚在這張床上，春風剛好吹上他的臉。
    他現在很疲倦，疲倦得甚至想拋開一切，疲倦得甚至想哭。
    他不能拋開一切，也不能哭。
    但是他至少可以休息一下。
    他閉上了眼睛，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沉得很慢，卻很深，很深……
    葉青玄坐在艙內，已經將一盤油油的蛋炒飯吃掉一大半。他的食欲好像突然變得很旺盛，吃了很多，也不挑食。
    不久前還跟江玉華橫眉冷對的他，轉頭就說自己餓了，想吃東西。
    於是，安陽上岸給他就近買了些食物，順便跟岸上與他同行的楚君豪亮明身份，然後將他留在了畫舫中。
    葉青玄用衣袖抹了抹嘴，將空盤子放到一張小桌上，扭頭看了看閉著眼的江玉華。
    江玉華憔悴又蒼白。
    這是他們時隔六年後的第一次見麵。
    葉青玄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進宮的機會。
    上蒼對他總算不薄，又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把握住。
    他絕不能再有任何顧忌，絕不能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把這次機會放過。
    他所受過的苦難，他心裏的悲痛仇恨，都絕不容他將這機會錯過。
    一想到弟弟妹妹的死，他心裏就會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忍受。
    同情，憐憫，仁慈……這些高貴的情感，他都得遠遠拋開。
    為了複仇，他隻有裝瘋賣傻。
    為了複仇，他必須不擇手段。
    他也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他沉默了很久，將他已經深思熟慮過的計劃，又在心裏仔細想了一想，確定了這計劃中並沒有太大的漏洞。
    傍晚，江玉華終於睜開眼，隻見葉青玄正坐在桌前看他。
    桌上的燈光照著葉青玄清瘦的臉，也照著他臉上那懶洋洋的笑容，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江玉華坐起來，身上裹著條毯子，透過窗戶，望著滿天星群漸漸繁密，又漸漸稀落。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地坐著，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未日，他就像是永遠也不會覺得寂寞厭倦。
    安陽走過來，問：“公子要不要喝點酒？”
    “嗯，把酒拿來。”
    酒杯剛到他手裏，葉青玄忽然從桌前跳起搶過酒杯，喝了兩口，連歎：“好酒！好酒！”
    看著酒已被喝幹的空杯，江玉華隻覺得自己這個人也像是這個空杯一樣，什麼都沒有了。
    他木木的看著葉青玄，眼角淌出了淚水，一滴又一滴。
    “葉青玄，你知道嗎？我好恨我自己，恨自己堂堂一國之君，竟不能護心愛之人周全……不能護你……”他終於說不下去了。
    葉青玄也在偷偷地看他，看到他臉上的淚，葉青玄用力咬著唇，生怕自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讓江玉華識破他裝瘋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