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朗掀開紗簾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具光滑的血屍。
    那鳳凰近日來有一個新的癖好。
    若是對方聽話，那麼今晚就好好的度過，若是對方不聽話，任他是刁蠻任性還是心有仇恨，她通通會把人皮活活拔掉，而且她還必須要完整的拔掉，如果拔到一半，人昏迷了，她會用盡辦法讓人醒過來，若是他活生生痛死了，老鳳凰會叫來阿生，讓他死而複生。當然死而複生後的人依舊是半剝皮的狀態，會忽然痛苦不堪。
    阿生看著全剝皮完的女屍體麵不改色，正要跨坐上她的胸口，血粼粼的麵上忽然睜開了圓潤的雙眼。
    失去黃色的皮膚，是筋肉根根分明的詭異魅力，裸露的眼球有些孤單的轉動著，隻有恐怖與淒慘，不複年輕俊秀。
    阿生道：“你失敗了。”
    女人道：“我沒有失敗。她還誇我有趣了。”
    阿生道：“那你說我是該把你的皮裝上去，還是讓你就這麼喘，過段時間，便會有蒼蠅在你的皮肉上產卵，到時候你會變得更有趣了。”
    女人聲音甜美，語氣不善言語惡劣：“阿生妹妹，多日不見你越來越冷酷殘忍了。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沒有男人要啊。”
    阿生並沒有因為這人的話而動怒，慢慢的有耐心的道：“你想離開這裏麼？”
    “想，可逃了，就是瘋子一個，到外麵殺人放火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殺了無辜的人，助了他們的威名，然後被他們抓回來，繼續受苦……”女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裏？”
    阿生道：“我不能違背救老鳳凰的誓言，也不能違背老鳳凰的意思。”
    “你是妖怪麼，為什麼不能違背一個胖女人。”
    “因為我現在是阿生。”
    女人眼睛發亮，通過這句話她明白了什麼，掙紮的身子坐在床上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有些話我不能說，得靠你自己去領悟。”
    女人罵罵咧咧：“什麼意思，你個老東西，玩我麼，你以為我不敢動手打你麼，就算打不過，也要讓你疼上一整天。”
    “老鳳凰死了幾百次了，而我在這裏活了也有幾年了，我倒想擺脫她的，可奈何我一出村子，渾身便冒火，雖然我不痛，可我的手腳會慢慢的化作灰燼，我的腦袋掉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你也見過不少次了。”
    “這村子裏的人不斷的死，死去回來的，不一定是原本的東西，而我發現，每死一個人，我就能離村子距離遠一點。最近總有人尋我出去，也是這個原因，他們發現我可以離開這裏的時候，老鳳凰估計會逼迫我許下別的諾言，到那時候這整個世界都會因老鳳凰變得混亂不堪。”
    “村子裏死光了，你就可以離開對麼？你可以離開你就願意幫我對麼？”
    阿生沒有否定，她看著女人的血身道：“你應該換一個身體，接近那個唯一活著的人。”
    女人疑惑：“唯一活著的人？難道連你的親生父母都死了？”
    女人一想到曾經與阿生的爹翻雲覆雨，而對方卻不是人類，不知道是蟑螂鼠怪的哪一類，便犯惡心，幹嘔幾聲，聽到玉兔道：“你的表情一點兒也不悲傷，我還以為你和阿生的父親關係不錯。”
    女人心中古怪更深，在這個地方還有誰敢對妖怪的親身父親下手呢？然而開口問的卻是：“你怎麼這麼稱呼他，好像不把他當自己爹一樣。”
    “他是阿生的爹，可我不是阿生。”
    女人心中已有答案，這阿生死了兩次，第二個複活便自稱玉兔，身上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一隻兔子，怕是早就了魂魄，這兔子精比別的可幹淨多了，女人心底雖然明白，卻還是裝作不明白的樣子：“你不就是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罷了，這就尾巴翹的連親爹都不認了？”
    玉兔隻說了三個字：“你不懂。”
    她不會懂的，阿生擁有的起死回生能力第一次複活自己，因為年紀尚小，孤單，恐懼等等負麵情緒，第二次領回死亡後，與她一同複活的是另外一個異世界的魂魄，便是這玉兔，她總讓玉兔代替阿生麵對一切痛苦。
    真正的阿生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出現控製這副軀殼了。她似乎隨著某個少年的消失而永遠沉眠在這軀殼的某一個地方。
    但是，玉兔知道這小妮子，早晚還是會重新掌握這個軀殼的，隻要她活得夠久，就可以遇到那少年的轉世。
    當然如果阿生活得不夠久，玉兔也不能長久的存在這個軀殼內，這也是他著急離開村莊的原因，他需要大量的替換身體。
    女人問：“你要我換什麼軀體？”
    血粼粼的女人爬起床見地上躺著一副失去臉皮，死不瞑目，可眼睛隻有兩個血淋淋的窟窿的男性屍體。
    “這個人是……蘊允……”
    床下之人確實有著蘊允一摸一樣的臉，不過女人馬上發現，這個男人比蘊允瘦比蘊允結實健康，他沒有蘊允該有的酒色之氣，也不是蘊允那種被酒色掏空的模樣，他的眉毛稀少根根分明，每一根都特別長，眉尾巴還翹起來一個可愛的弧度。
    玉兔就站在男人的身邊，站在男人的胸口旁邊道：“他叫雨中朗。”
    女人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雨家是近些年來以武功和家教聞名江湖的正道門派，唯一的汙點便是雨中朗，這個雨家早逝的風流家主在外所生的私生子，但雨中朗也是複興雨家的助力，他功夫紮實，人又聰明，任何功夫隻要瞧一眼學一遍便會，聽說他不管學什麼功夫，都用不了三天。他是被雨家的老夫人風風光光的迎回家，認祖歸宗的。而同一天，雨家的小輩，雨中朗的堂弟蘊允被逐出家門，不可用雨這個姓氏，因為蘊允勾引了有夫之婦，還誆騙婦人謀殺親夫。這個婦人正是雨家的二姑娘，那關係亂得民間百姓飯後茶餘必會拿出來談笑一番。
    女人喃喃道：“連雨家都失敗了嗎。”
    玉兔道：“聽說前來相助的幾個武林世家全軍覆沒，那些貌美的女眷男童也都在路上了。如果你能在他們進來之前完成任務，我可以幫你救下那些人，到時候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們隻會記得你從惡人手中解救了幾大武林世家，他們會給你尊重，依你為尊。”
    這女人是誰，憑什麼會讓那些人以她為尊呢？那妖怪不是要我來助她麼，怎麼忽然又改了主意？
    半夢半醒的雨中朗生出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女人立即被諂惑：“好，那你幫我。我這就跟他換身體。”
    玉兔伸手拽住了女人的血手將她的魂魄從身體裏拉出來又狠狠的摔進雨中朗的身體裏，當女人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片虛無，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就是什麼都沒有，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
    失去了視力聽力卻漸漲，她聽到有人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像是無數的尖刺紮在雪地上，那是蜈蚣芳，女人的身子從脖子到腳踝都是細細的尖刺。
    蜈蚣芳不會用雙腳走路是最近的事情，她以為自己是條大蜈蚣也是最近的事情，她學會吃人事昨天晚上的事情，女人昨天夜裏就見到蜈蚣芳把自己皮上的多餘血肉吃進嘴巴裏，屬於人類的牙齒細嚼慢咽的模樣很是慎人。
    女人想要動一動手，卻發現自己的身子被繩子困住了，她額間一涼，鼻尖感覺到雪的味道，又卷起腳來，腳底板劃過身下石板刻紋，方才明白自己所在何處——蜈蚣芳的飯盒，一個四四方方的石盤，偶爾會芳一兩個沒有必要複活的俘虜，以前是專門來喂養野獸，現在是專門喂養蜈蚣芳。
    女人有些害怕的張嘴叫了幾聲，她發現自己連舌頭都沒有，很快她明白自己被那叫阿生的孩子騙了。
    雨中朗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感受到胸口得沉悶，待他看見胸口得兩團血團子，不由得疼叫出聲來。
    玉兔伸手捂住了他得嘴巴：“安靜，我們快出村了。”
    雨中朗手尷尬的垂在身體兩側：“我怎麼變成了女人。”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馬車內忽然一片黑暗，雨中朗什麼都看不見了，耳邊卻還有玉兔的鎮定沉穩的聲音：“我隻是試試看罷了。”
    雨中朗心下一定，那兔子沒感覺到問題，那便不算問題：“試什麼。”
    “試怎麼樣才算沒有活人。不，我的意思是試試看怎麼樣草報仇雪恨。”
    雨中朗血淋淋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管是上一句還是下一句，他都不理解。但他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村子：“我們是離開了那群人嗎？我們算是逃走了嗎？”
    “我們可不是逃……”玉兔想了想，如果這般如此算殺死他們，那麼依舊活著的那些似人非人的家夥應該會全世界的尋找自己。他們各有目的，有的純粹就是要殺死我，有的就是要騙走我的能力，有的呢心懷不軌卻不明說，有的意圖染指我，情況也是不妙的。
    雨中朗胸膛起伏，身上的肉有血色的光輝，狹隘的馬車裏沉寂許久，雨中朗耐不住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下了這座雪香山，我就自由了。”
    “你不是一直都是自由的麼。難不成他們鎖著你？”
    雨中朗看不出來他們用什麼拘著這小妖怪了，再說她吃人畫麵那麼凶殘，隻有她脅迫旁人的份吧。
    小妖怪卻不再說話，她撩起車簾，車外一片漆黑，看不見路。但馬依舊在狂奔，車軲轆轉悠著發出清晰的聲響。
    雨中朗聽到車簾響動，眼前依舊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她掀起簾子來看到了什麼，黑暗中她忽然用一種成熟低沉的聲音道“坐起來吧，我們要下車走路了。”
    雨中朗道：“我被剝了皮，怎麼走？”
    黑暗中有兩團幽綠的火懸浮著，那火並不能照亮周圍，反而使得除了它們本身以外的地方更暗了一些。
    這時候黑暗中響起來的那個聲音已經是男性的聲音了：“你不會疼的，你已經不是人了。”
    已經不是人幾個字伴隨著鍾聲響起來，鍾聲震得雨中朗腦袋猶如針紮一般疼，他身體像蝦一般供起來，滾下了馬車，血身陷進雪中，耳朵裏塞滿了雪，阻止了一些聲音，雨中朗昂起身體腦袋抬起的那一瞬間瞧見佛光如烈日一般撒在他身前一寸的距離，那景象奇異是他生平未見，沒有絲毫猶豫，他爬向了光芒之中，他的腦袋一觸及陽光，便猶如燒焦一般發黑冒出幽綠色的火光。
    他痛叫幾聲又卷縮進黑暗中，哀嚎許久他才想起來身後還有一個人，他轉過身子，在雪地上翻滾著看見車旁的兩團綠色火光像兩顆眼珠子一般注視著火黃色的世界。
    “那是什麼東西？”
    玉兔的聲音依舊慢慢的，好像是私塾老師，那個年紀有六十歲的老先生在教導年幼的雨中朗讀書一般有耐心，又溫柔道：“誰知道呢，興許是哪個被殘殺的家族遺留在外的人，尋了道法高深的和尚來降魔除妖了吧。”
    是那聲音太穩，雨中朗也生不出來著急，也是沉聲問慢慢的道：“那我們怎麼辦？我沒有害過人的，他不會一並除了我吧，我現在算是什麼東西，我還是正常人麼？”
    他將身體折起來腦袋俯在膝蓋上，胸口綿柔的肉被他壓在大腿上，感覺到了安全，可那感覺很奇怪，因為胸口多了點東西，胯下少了點東西，所以他不習慣。
    他覺得自己雖然現在不像個人，少了一層皮了，可依舊是個人。
    “我還能變出來皮麼？”
    綠光一閃，聲音粗糙，就像是麥穗與石塊摩擦：“吃個人，你就馬上恢複美貌了。”
    光團之中傳來一聲怒喝：“果然是吃人的怪物，妖孽拿命來。”
    金光忽而大盛，將半個雨中朗都罩入其中，雨中朗發出女人獨有的尖叫聲，扭動著冒著綠色火焰的軀體爬向小妖怪，他滿臉寫著救命，伸出手似乎希望小妖怪拽他一把。
    卻聽到隨著風雪吹來的男人聲音：“為什麼你認為，我會救你呢？隻有你死了，我才能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