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亮得很早，屋外有些許吵鬧的鳥鳴，各式各樣不同的鳥叫聲，叫得錦華心煩。
    她窩到床裏麵想繼續睡，被一個東西咯得生疼。
    迷迷糊糊伸手去摸了摸，是夜明珠。
    她醒過來，發現是在自己的偏苑內。
    身旁還躺著顧夭。
    已經記不清昨晚兒是怎麼回來的了。
    她也覺得很納悶，明明自己從小就淺眠，怎麼和顧夭在一起，次次都睡得很深。
    “想要？”顧夭也醒了，看她手裏捏著的夜明珠，撐在床頭笑著說。
    錦華睜大眼睛想了又想，才明白他的意思，把珠子塞回他的手上。
    “父皇想讓我去欽北，你跟我一道。”
    欽北城是北岐原先的都城，也是北岐幾城裏最繁華的一個。眼下師繼在沔西的勢力正在往北岐延伸，皇帝派顧夭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應該是昨天他找她去劃船的正事吧，錦華看了看他似乎也剛醒的模樣，問他何事。
    顧夭垂眼看了她一眼，就起身穿衣服。
    “欽北城城主的妹妹說是想嫁過來。”
    “恭喜翊王！”錦華躺在床上，笑嗬嗬說著，沒有任何服侍他更衣的想法。
    “聽到本王要娶側妃，王妃如此高興？”
    “錦華不是善妒的女子。定與北城郡主和善相處！”
    “那本王要是不想娶呢？”他穿好衣服，一邊扣著扣子，一邊轉頭看躺在床上的她。
    “那城主妹妹生的不好看？”
    “應該遠勝於你。”
    “那……莫非翊王愛上了我？”
    顧夭聽罷，突然笑了。她這裝瘋賣傻的本身見長。
    “錦華如此優異，也難怪翊王獨寵。”
    顧夭一聲不吭，一臉沉靜地看著她繼續自我吹噓。
    “翊王大可不必這樣。錦華何德何能，還是早日納妾讓王爺後繼有人才是！況且陛下年事已高，您當為他分憂，與北國結好才是！”
    老皇帝和欽北城城主哪裏是想讓他娶側妃，不過是各安鬼胎，安排耳目罷了。他不好拒絕，要是西陵錦華能替他出麵拒絕，就再好不過了。顧夭難得耐心，扣好對襟上的盤扣，走上去幫她掀開床簾。
    “王妃謀略過人，現在倒是裝瘋賣傻？”
    錦華笑了笑，也不裝了：“一顆夜明珠似乎不太夠？”
    “條件你開。”
    “我想家了！我要回家！”
    “不行！”顧夭拒絕得不留情麵，但是又飛快接上，“不過我可以邀請西陵大人一家來府上做客。”
    “成交！”
    顧夭嘴角拉起一個得意的弧度，出門遇到紅鶯，特意讓她給王妃購置些首飾。
    ……
    翌日傍晚，紅鶯跑來告訴錦華，翊王今晚要在會客廳會客西陵府，西陵家的人都已經到了，請王妃稍作準備。
    錦華一驚，沒想他答應的事立刻就做到了，今天就請了父親與哥哥來！
    高興得忘記放下手中的書，匆匆跑出去。
    “哎！王妃你還沒有換衣裳呢！”
    錦華出門一下子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抬頭看到顧夭帶著深意的眼睛。
    他攬著她，她低下頭來……也不行禮。兩人竟都是說不出話。
    “走吧。”顧夭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發現並無不妥，又俯身理了她額邊的碎發，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往外走。錦華也不排斥，與他一同演戲。
    夜晚的宴席不大，普通家宴的規模，大圓桌安置在廳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錦華歸寧知道了父親請阮夫子來的真正意圖，場麵總有些陰鬱。
    錦華其實沒那麼計較，她那日哭並不是記恨父親，而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師渙。
    在師渙和西陵家之間選擇了西陵。
    她許久未見父親與兄長，心中激動，夾的菜都落在桌上。顧夭寵溺地笑，替她夾菜，滿滿一碗都是。
    “這次請西陵大人和顯揚兄前來，是有一事相告。”顧夭還是繼續給她夾菜，“簫公主在宮中不便，想要來翊王府小住。”
    話中的意思已經不能再明顯。錦華不說話，低頭夾起他夾給她的菜，慢條斯理地吃著。難得顯揚也不表態。西陵南笑著說著套話，說著說著開始咳嗽起來。
    錦華緊張，想給父親遞上帕子，被百裏笙搶先一步。錦華一陣落寞，想著父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能回家就好了。
    吃完飯，顯揚和百裏笙提議要帶錦華出去走走。
    三人一起就自在了許多，談笑著。
    “顧夭對你好不好，為什麼還要簫兒？”百裏笙疑惑著。
    “隻是顧夭穩固勢力的需要罷了。”顯揚看了看錦華，“錦華不必擔心。”
    “那哥哥以為我和他為何那麼久相安無事？”錦華笑，不也是一樣為了穩固勢力麼？
    顯揚看了看錦華，別人不知道，他這個哥哥可是知道的，方才顧夭夾的所有菜都是錦華愛吃的。若是逢場作戲，也不必將她喜好都記得如此清楚。
    “妹妹，如今百裏夭在朝中如日中天，西陵家全要仰仗他。”顯揚頓了頓，遲疑著開口，“聽聞顧夭把你冷落在偏苑，對你不聞不問，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侍郎都敢彈劾父親。”
    錦華心裏糾得緊，她怎麼會不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以為顧夭當真如飯桌上那樣與她相濡以沫，想讓她美言幾句，讓顧夭替父親解圍罷了。
    可是誰會知道，她與他，根本是表麵夫妻啊。
    顯揚讓百裏笙去了一旁。
    “你知道父親是怎麼知道顧夭與師家合謀的計劃的嗎？”趁著四下無人，把先前那夜明珠從懷裏拿出來，捧到錦華麵前，“若是哥哥告訴你，顧夭起初並不想與師繼合謀害了夫子，而是想與西陵家一道呢？”
    “西陵顯揚，你究竟在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顧夭可能，可能真的想娶你。”顯揚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錦華，他知道她不信，“錦華，你既然決意忘了師渙，何不試一試與顧夭一塊兒？”
    ……
    錦華呆呆站在那裏，不得動彈。不知是不信可能是自己害死了府上那些人，還是不信顧夭做這一切是因為自己。
    這種不可置信，直到宴會散了，還讓她久久無法回神。
    翊王府的夜，有些冷清。要不是夏天蟲鳴聲漸漸重了，錦華都會懷疑這是不是一個皇子的府邸。
    這是她成了翊王妃以後第一次主動找顧夭。
    顧夭在自己書房裏看書，他看書看得專注，薄唇緊閉，眉頭微鎖。
    桌案邊的燭火忽明忽暗，他的整個身影也一閃一閃地投在牆上。
    他看的再也不是《道德經》了，而是《資治通鑒》和《韓非子》。
    錦華站在書房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顧夭從書案堆裏抬頭，不知她什麼時候來的。
    “你，你當初把那夜明珠給我，是想與西陵家合謀？”
    顧夭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像是納罕她是如何知道的。他伸手招了招她，讓她進來。
    錦華站在書房外，沒動彈，瘦弱的身子依靠在門框邊，好像一陣風就能刮倒。
    顧夭覺得兩個人隔了這麼一段距離不好講話，起身要過去，她卻陡然退後了一步。
    他往門那兒踱步過去，錦華伸出手來阻止，聲音裏是止不住的顫抖。
    “你別過來！”
    顧夭站定，看了看她。此刻，他的眉宇間竟然是說不出的落拓與不羈，是錦華從未見過的坦蕩與真實。
    這一切好像是真的，間接害死夫子和翠兒的人原來是自己！錦華茫然地看了看這庭院，抱緊了自己的身子。這夏日的風，竟然把她吹的有些冷，凍徹心扉。
    ……
    顧夭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笑了笑，不過是她的一點過失，有必要如此失魂落魄？
    就算她發現了他和師繼的計劃又如何？難道他們合作，隻死一個東宮太子，師家與阮家的恩怨就會消失？
    隻要她嫁給師渙，她早晚會麵對這個抉擇。
    顧夭回書房理了理案邊的書籍，內心愈發得意。比埋伏刺殺成功那一天還要得意。
    師繼向來喜歡用人情收買人心，他卻更喜歡利用對方的缺點直擊人心。
    而善良，自責，直接，就是錦華的缺點。
    也許是優點。不過當被人利用的時候，就成了她致命的弱點。
    顧夭從那日在陷阱裏就知道，她不僅善良細致，還敏感易碎。看起來是張牙舞爪的野貓，其實內心總是自賤自輕，妄自菲薄。
    要不然，他也不會用毀了她清白這一招讓她屈服了。
    大淵民風並不迂腐，師渙也不會介意，可是她自己卻是極度在意，覺得配不上師渙。
    說起來，阮家教導的學生可不止她。那老頭在朝廷待了幾十年，從老皇帝年輕時的太傅到後來翰林院的大學生，再到國子監，最後退居後的學堂，少說學生幾千人。說起來，顧夭也曾在他學堂裏住過幾日。
    誰都沒有把這老東西的死放在心上，唯獨她，重情重義。
    如今知道他利用她和師渙的大婚算計師家，也該知道此事是師家與阮家的恩怨，與他關係實在不大。
    若說真要找害死那老東西的人，她也算半個幫凶。
    顧夭想到這裏，又想起她那敏感脆弱的性子，指不定又窩在哪個角落內疚自責。
    顧夭本該高興的，他還沒進行到收買她的這一步，西陵顯揚卻幫他往前推動了一個小小的進程。
    等她內疚夠了，就會想起現在西陵家的處境，不得不與他合作。
    誰讓她這一生最內疚，最想要報答的就是西陵家的恩惠呢？
    她要是有軟肋，應該就是西陵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