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過後，沈國毅徹底耐不住性子了，他試探性地問道：“幾位前輩，請問我們一會兒是要去你們的辦公室嗎？”
    陳凱恩和紀小剛對視了一下，紀小剛有些答非所問：“你們知道這裏是北城的哪個區嗎？”
    沈國毅一臉疑惑地查了手機地圖後回答道：“朝天區。”
    紀小剛一臉嚴肅地說：“朝天區，是北城最大的外來人口聚集區，雖然這幾年加強了管理，但由於人口過於龐大，依然存在不少管理的漏洞。前幾個月，我們和監察委在這裏展開了規模龐大的掃黑反腐行動，抓獲了上百名涉案人員。”
    紀小剛看了一眼盧婷婷，她馬上會意，補充道：“我們內地的公安機關的派出機構是各個轄區的派出所，派出所和當地的居委會一起，與當地居民緊密聯係在一起，成立很多由老百姓組成的治安隊，專門進行治安巡邏。所以，咱們朝天區的群眾在全國都是很出名的。”
    “因此，一會兒咱們去一趟朝天派出所，邀請你們現場觀摩一下我們內地警方是如何抓捕犯罪嫌疑人的。”紀小剛的故作神秘，讓幾位香港同行摸不清頭腦。
    他們十人上了車後，短短幾分鍾，他們一行就來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朝天派出所。作為香港警察，沈國毅、龔佳佳、羅永德對內地的基層派出所還是很好奇的。內地的派出所，就跟香港的警署一樣，除了懲治違法犯罪和維持治安，還要處理一係列的雞毛蒜皮的事。
    “這位是朝天派出所的副所長陳祖傳，也是陳局長的表弟。”紀小剛介紹道。
    “你們好。”
    在寒暄之餘，幾位香港客人打量著眼前的幾位內地派出所民警，他們身著黑色執勤服，腰間佩戴著手槍等武器，肩前有一個執法記錄儀。咋一看他們的警服比香港警服要土，但還是十分接地氣。就在這時，重案組的其他幾名警員都趕到了，他們身著便服，他們開著的都是民用牌照的車。當然，陳凱恩和紀小剛他們開的商務車也是民用牌照車。
    派出所八名幹警，重案組七名刑警，還有幾個觀戰的客人，他們齊聚派出所會議室。陳祖傳站了起來，介紹道：“在接到市局的內部協查通報後，我們組織了群眾進行走訪和巡邏，他們於昨天傍晚發現了犯罪嫌疑人羅敏誌在我們轄區出現。不過你們放心，我們將十餘名非法滯留人員的照片交給了群眾，就說見到他們要及時報告，而且他們都是非常值得信賴的，所以不必擔心會泄密。在接到報案後，我們迅速鎖定了嫌疑人的住所。羅敏誌現在住在我們轄區的一間老式出租屋裏，那裏外來人口多，所以我們不會打草驚蛇。現在我們已經派了兩個人在其附近盯著了，現在他正在家裏，可以進行抓捕！”
    幾位香港客人恍然大悟，難怪他們這麼不緊不慢了，原來人已經找到了。紀小剛說：“一會兒我們邀請六位香港的同行觀摩我們的抓捕行動，還勞請陳局長和鄭科長照顧一下他們。好，我命令，立刻出發！”
    就這樣，幾輛警車同時出發，雖然沒有鳴警笛，但依然不乏威風。在車上，沈國毅等人是非常緊張的，一方麵自己手上沒有家夥，此外他們對內地警方的抓捕能力也沒有什麼信心，如果出現什麼問題，自己很可能幫不上忙。
    雖然他們此行要抓一個涉嫌謀殺的，來自境外的嫌疑人，但紀小剛等人是一點都不慌亂，畢竟這年頭他們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沒見過？他半眯著眼睛，對沈國毅說：“沈sir，我教你們一個內地專有詞彙——抄水表！”
    “抄水表？”連著對講藍牙的幾位廉署調查員對此也很好奇。紀小剛微笑著解釋道：“以前，內地居民的水表是在家裏，工作人員要想知道他們用了多少水，好計算水費，他們就要進屋看看。後來，警方等執法人員就利用了這一點，他們在進屋抓捕嫌疑人時會說：開門，抄水表！如果拒絕被抄水表，就無法計算水費，就會停水，所以嫌疑人一般會開門。因此，抄水表一詞就成了警察抓人的代名詞！當然，現在的水表都不在室內了，但這個詞還在。”
    “噢——”
    對於沈國毅等人來說，他們關注的當然不是這個內地特色名詞，而是內地警方的執法環境。要知道，當一座城市發生刑事案件，絕對不僅僅是刑警隊一家單位在行動，而是可以同時出動整個城市的警察。甚至，可以調動市民來協助辦案。
    現在這個案子就是這樣，通過社區的聯防聯動，很快就鎖定了嫌疑人的位置。由於嫌疑人所在的地方是老社區，房子密集，數輛警車開過來很容易打草驚蛇。於是，陳祖傳命令一輛警車的民警在嫌疑人所在樓房附近一個巷子機動待命，其他人則快步進入嫌疑人所在的樓房。
    根據情報，嫌疑人進入樓房後就沒有出來，而且那棟樓已經被警方包圍，可以說他現在就算發現了警察也不可能逃掉。沈國毅他們抓過不少窮凶極惡的嫌疑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的他們很緊張。
    相反，紀小剛他們不知是真的自信還是為了在同行麵前裝酷，他們幾個人顯得十分從容。重案組的警察們很輕鬆地掏出手槍，大隊警察在嫌疑人房門兩邊候著，陳凱恩則帶著廉署調查員們在下一個樓層待著。
    一名派出所民警身穿便服，敲響了嫌疑人的房門。可是，好一陣了裏麵都沒有動靜。沈國毅他們見狀可擔心極了。站在門邊的陳祖傳在紀小剛的示意下，招呼自己的部下把破門錘拿過來。
    民警接著敲門，說：“有人在家嗎？我是居委會的？”
    “神摸係（什麼事？）”房子的內門打開了，站在民警麵前的一個操著南方口音的男子，他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紅色背心，手上戴著紅袖章的不明來客。民警則說：“你好同誌，我是居委會的，現在我們在進行人口普查，請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證，我要登記一下。”
    紀小剛等人雙手握緊手槍，隻要羅敏誌把門一打開他們就可以衝進去了。可是，情況沒他想的那麼簡單。
    隻見羅敏誌立馬從口袋掏出一張身份證，隔著門遞了出去。紀小剛一看，這個羅敏誌出示的是內地身份證，而且在家都隨身攜帶，就說明他的幕後黑手對他做足了功課。
    此時，假裝在記錄的民警用餘光看了眼紀小剛，紀小剛對他打了個眼色，他將身份證隔著門遞回去的一瞬間，旁邊的警察拿著破門錘對著那扇並不堅固的門猛錘了幾下，嚇得羅敏誌直接坐在地上。
    紀小剛衝第一，他一把拉開那扇門，大隊人馬瞬間衝了進去：
    “警察！不許動！”眾人拿槍頂著羅敏誌，葉祖輝和方永琦則撲上去壓著他，給他戴上手銬。在戴好手銬後，羅敏誌被好幾個警察揪著衣領提著了起來，幾名香港同行及廉署調查員見狀，心想他們真是粗暴。
    在陳祖傳帶著大批警察搜查房屋的時候，紀小剛等人則對羅敏誌進行了臨時詢問，其中葉國風很大聲地說：“叫什麼名字？！從哪裏過來的？”
    不知道羅敏誌是被嚇傻了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反正他是沒回答——
    “說！”紀小剛一聲怒吼，瞪著他那大眼睛，這一吼可把羅敏誌嚇得一哆嗦，要知道，香港的執法人員一般比較斯文。
    羅敏誌畏畏縮縮地說：“我…我是香港人，你們無權抓我…”
    “香港人？”紀小剛撿起那張所謂的內地身份證，他向羅敏誌亮了亮那張身份證後，將其遞給盧婷婷作為物證保存。他質問道：“香港人怎麼會有這個證件？！”
    這時，一名警察搜到了羅敏誌的錢包，裏麵有他的香港身份證。紀小剛拿著那張香港身份證看了下後，說：“哎喲，真的是香港人？難不成我們真的不能抓你？”說罷，他將該身份證遞給沈國毅，笑著說：“走個程序唄。”
    沈國毅接過身份證後，出示了證件，用粵語說：“羅敏誌先生，我是香港警務處港島總區重案組高級督察沈國毅。我們懷疑你幹犯香港法例第212章《侵害人身罪條例》，涉嫌謀殺，現在要對你作出拘捕。從現在開始，不是事必要你說，但你所說的東西以後可能會用來作證供。”
    就這樣，羅敏誌在一臉懵逼當中被帶上警車，押往市局刑偵支隊。陳凱恩負責將幾位廉署調查員帶到監察委，具體的警務工作他們無權參與。至於四個部門的碰頭會，選在了之後。
    這起殺人案是香港警方主場，但是現在他們身在內地，沈國毅等人沒有審訊羅敏誌的權力，這一切由北城警方代行。所以，他們在市局洪偉文局長的批準下，跟徐思瑤一起在監控室看審訊直播。
    衛書淩將香港警方帶來的DNA化驗記錄等資料遞給了坐在老虎凳上羅敏誌，李國風問道：“你對你涉嫌殺害鄭成一案，有什麼異議嗎？”
    也許是剛才羅敏誌被嚇到了，因為現在的他似乎緩過神來，沒有絲毫的驚慌，顯得十分從容。一個嫌疑人淡定從容，其實就是告訴刑警他有問題，因為一個被冤枉的人，一般是會忙著為自己辯解的。
    羅敏誌風輕雲淡地說：“我要見我律師。”
    “我們會在法定時間裏安排你會見律師的…”
    不料，羅敏誌突然大聲說：“我告訴你們，我現在就要見律師，不然你們無權審訊我，接下來我說的一切都不能遞交法庭！”
    “喲嗬。”李國風笑著說：“看來你還是懂點法律的嘛，可惜，你剛才說的是香港法律，而這裏是內地。其次，我給你普及一點內地的法律吧。根據《刑法》，你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域內、針對中國公民實施犯罪，我們可以根據內地的法律追究你的刑事責任。而且，根據《刑事訴訟法》，我們在四十八小時內安排會見都是合理的。最後，就你的案子而言，物證確鑿，我們不需要你的口供也能定你罪。”
    見羅敏誌不說話，李國風接著說：“根據香港《侵害人身罪條例》，經公訴程序裁定謀殺罪名成立的，對於十八周歲以上人士，一律判處終身監禁，法官沒有選擇權。根據《刑法》，故意殺人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你自己掂量著你的後果吧。”
    “我們就問你一個問題。”衛書淩問道：“是誰指使你殺害鄭成的？”
    “沒有人指使我。”
    “你知道，不管你是否供出他，你在香港一旦被裁定罪名成立，都免不了牢底坐穿。如果你不供出他，你家人還有一筆錢，說不定他還能幫你請律師使你脫罪。對吧？”李國風很嚴厲地說：“我剛才說了，我們可以在內地追究你刑事責任！如果你能供出是誰指使你殺人的，算立功，你運氣好的話還有機會在若幹年後離開監獄！”
    “沒有人指使我。”
    “很好。”衛書淩說：“指使你的那個人一定是告訴你，萬一你被捕，他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回香港受審，對吧？”
    羅敏誌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是遊離的，一個古惑仔，怎麼可能對付得了警察。
    “你太幼稚了。”李國風說：“你認為那個人會講誠信？講江湖義氣？我告訴你，你和你家人的下場很可能會跟鄭成一樣！”
    羅敏誌依舊沒有說話，隻是他瞪著大眼睛看著李國風。
    衛書淩板著手，說：“我們幫你分析一下。按照你們的假定，你在香港被裁定入獄了，判處終身監禁。你覺得，那個人可能會按照約定養你家人一輩子嗎？你覺得可能嗎？在香港物價、住房怎麼樣你很清楚。就算他們來到內地，他們很可能也是受到那個人的控製。所以，他們很可能會殺了你家人。這個時候，你肯定是會惱羞成怒要供他們出來，此時他們有沒有毀滅證據姑且不論，你覺得令他們最安全的做法是什麼？當然是讓你永遠閉嘴！”
    “不過，這隻是我們這麼多年來對犯罪集團慣用做法的分析，他們也可能會好吃好住地對你家人，但你自己分析一下，這種可能性有多大？”衛書淩說：“你和你家人的命運，不應該掌握在犯罪勢力的手上。不管你家人現在在香港還是內地，兩地警方都可以把他們保護起來，我們也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李國風說：“總結一點，你可以選擇跟我們合作，也可以選擇跟那個指使你殺人的人合作，希望在你作出選擇之前可以考慮一下誰是真心為了你們好。”
    羅敏誌沒有說話，李國風知道他在思考，如果繼續追問就不符合審訊技巧了，但他知道對方的本不堅固的心理防線快要崩塌了。
    李國風補充道：“沒關係，咱們今天就到這，我們先送你到看守所，你有什麼想說的，可以隨時找我們。”
    “等一下！”羅敏誌大聲問道：“我到底要在香港坐牢還是內地？”
    李國風解釋道：“按照規定，在審訊的時候我們誘供，而且你這個問題我們也不好回答，我隻能告訴你：理論上應該送你回香港受審，但實際上也可以讓你在北城受審，明白了吧？”
    “如果我跟你們合作，你們能不能讓我回香港？或者在內地能不能保證我不被判死刑？”
    “第一個問題我剛才已經回答你了。”李國風邊收拾東西邊說：“第二個問題的話我們當然不能保證。不過你想一下，雇凶殺人，說明指使你的那個人到底犯了多大的事，你把他供出來能立多大的功，按照內地以往的慣例，判死緩甚至無期問題不大。”
    “那好，我跟你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