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的父親楚平之從屋外走了進來，他身材高大，也很壯。
    他６０歲了，一頭向後梳起的短發已經白如銀絲，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那精明的臉上也多了幾道皺紋。
    他是一名大學教授，楚辭的祖父曾經是一所高校校長，家裏世世代代都是書香門第。
    這樣的家族，難免會影響其後代。楚辭的才華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從他的童年開始，無論從教育，從身世，都在楚辭的周圍，釀就了一個作家成長的環境。
    “爸，您回來了？”楚辭起身接過父親手中的黑色外套。
    “嗯。”
    “您喝茶。”
    “放那兒吧。”
    “那個……爸，您現在教的是大四學生吧？”
    “怎麼了？”楚平之瞟了一眼楚辭的臉。
    “沒……沒什麼，就是隨便問問。”楚辭尷尬的笑了笑，“現在的大四學生都是二十二三左右的年紀吧？”
    “差不多。”楚平之坐到沙發上，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不過……有一個學生已經24歲了，他是我們班的班長，天資聰穎，是個不錯的苗子，我挺看好他的。”
    “哦，他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是你媽的同鄉，你那時候年齡還小不記事兒，他是你外婆領居家的孩子。不過自從你外公外婆去世後，我們也就再沒有回去過那裏了。你不是六年前回去過一次？應該見過他。”
    “他……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洛塵？”楚辭脫口而出。“他現在在不在學校的寢室裏住？”
    “是。”楚平之坐在兒子的對麵，用犀利的眼光凝視著他的臉。“如果你就是為了打聽他才和我聊學校裏的學生，那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說，非要兜這麼大個圈子？”
    楚辭不知說什麼好，隻覺得心中一片紛亂，臉都漲得通紅了。
    “你千方百計向我打聽他做什麼？”
    楚辭仍是什麼也不說，真希望在這種局麵下，能一走了之算了。
    “關於你和洛塵，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他簡單地答道，眼睛一直盯著地麵。
    “你今天很奇怪，就跟你六年前剛從清水灣回來一樣魂不守舍，難道你和洛塵有什麼私人恩怨？”
    “沒有”，他簡單地回答。
    “你當年離婚，是不是就是為了他？”楚平之說道。“你自從清水灣回來後就不正常，所以我看了你從清水灣回來以後寫的每一部作品，尤其是你剛出版的這本《親愛的少年》，全部都是以兩個男性為主角，我不得不懷疑你的腦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楚辭的心頭一陣劇痛，仿佛有人用刀尖在刺他。就在這當兒，他父親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你這不是在出自己的洋相，出咱們家的洋相嗎？”他厲聲說，聲音高得像大喇叭一樣。“這麼說你是在追求一個男人了？”
    憤怒和受傷的自尊感反而把楚辭心中的痛苦驅走了一部分。
    “我並沒有追求他。隻不過隨便問問。”
    “你撒謊！”楚平之大聲說，接著，他凝視著他的臉，神色悲傷的補充道：“你不該愛一個和你同樣性別的人，整整六年的時間你都鬱鬱寡歡，你知道我和你媽的心裏有多難受？你想過我和你媽沒有？”
    “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我告訴您，我誰都不要，我隻要……”說到這裏，楚辭停頓了，但為時已晚。
    楚平之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他慢吞吞地說著，仿佛是一個年久失修的機器。
    “你唯一要的是洛塵，可是卻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同意，我也不會應允，無論我之前有多麼欣賞他。”這時他看到兒子悲戚的神色，便接著說，“我要讓我的兒子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不僅僅因為你們是同一個性別。”
    “我們會的，一定會幸福的！”
    “你不會的，隻有擁有同等教養的人在一起，才有幸福可言，咱們家的人跟洛塵家的人不一樣，”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說。“洛塵家跟我所認識的每家人都不一樣。他的家人是些極其粗鄙暴躁、自以為是的人，否則，他媽也不會自殺。”
    “爸，洛塵可不是……”
    “我並沒說洛塵的不好，因為我很欣賞他。他並不像他爸那樣，天天喝得爛醉如泥，而且跟他叔叔家那些瘋狂的孩子也不一樣，他們動不動就打人罵人。但他的愛是畸形的，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正規家庭的教育，他們全家都那樣。且曆來如此，並且大概會永遠這樣下去了。”
    “他的愛不是畸形的。”楚辭對這些盡是誣蔑洛塵的話十分不痛快，便開始辯護起來。
    “我聽說他小時候被寄養在一個木匠女人的家裏，然後他便開始一張一張的畫那個女人。現在，我聽班裏的學生說，他和一個挺出名的導演在一起了，因為那個導演瘋狂的追求他，他就答應了。他缺愛，他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愛和母愛，所以隻要有人多給他一些關愛，他便會神誌不清，不分男女全盤接受。”
    “不是這樣的，我追求他，他就沒有接受。”
    “那是因為六年前他年齡還小，沒有經曆過這種事，自己做不了主罷了。現在他長大了，你看，很快就被這個導演的關愛俘獲了。所以，我說他的愛是畸形的。誰對他好，他就會跟誰走。”
    楚辭默不作聲，他的心在往下沉。對於這一點，他想不出辯護的話來了，因為他知道他父親說的是對的。
    楚平之明白他沉默的意思，便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我勸你還是好自為之吧，為了一個男人，你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傳出去豈不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