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雲夢風煙舊莽蒼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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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雲夢風煙舊莽蒼
    “我們一共有六條路線備選,方才行魯哥哥已經說了其中兩條,那麼我來說說其餘四條。第一條是北路西支:我們可滅徑路國①,假道徑路國,進攻昆侖國西北邊地,叩北三關,南下河北、關西。此後我們有東路與西路兩種選擇,東路在河北,破昆侖關②,向東直指昆侖湖,取道北嶺、北河,進逼關東,直搗天城;西路在關西向南,順數條江河而下,進壓中州,直取王城!”
    “好!”父主點頭高聲道,“說得好!那麼餘下的三條線路呢?”
    我微微一笑,指向地圖:“第二條線路,則是假道徑路國,順大北山、北山之間的走廊,或走大北山以北的路線一直突進,襲擊東北邊郡。接著有三路選擇:東路取荒北關,南下治遠九郡;中路取築建關,順昆侖川南下,占昆侖川兩岸;西路越過昆侖川,取正關,逼迫天城。這第三條路線,則是滅魚腸國③,隨後假道魚腸國,叩南三關④,穿越西南邊地,由西部進入中州、江南。最後這一條路線麼,則是滅魚腸國,由魚腸國下海,轉而北上,在西南邊地南部沿海登陸,順西南三山地勢北上,此時有兩路選擇:西路繼續北進關西;東路轉向東北進入中州。”
    父主略略點頭,在帳內來回踱步,隨後盯著我,眼眸內泛出一道誌在必得的精光:“那你說,我們取哪一條線路為好?”
    我想了想,緩緩道來:“北路西支的初期目的是奪取西北邊地,進而占領關西、河北。由於關西、河北為昆侖國諸多山水的彙集發源之地,隻要奪取關西、河北,便可依仗山水之勢,侵吞中原。這一條路線,可謂是對我們大大的有利!”
    “那麼,”父主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就走這一條路線?”
    我笑著微微搖頭:“不急。關西王也想走這一條路線攻占王城,從而登上皇位,我們若走這一條,便和他合兵一處了,可謂是勢若破竹。但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我們若假道徑路國,無論如何,東北邊地一下,我們便可兵臨天城,此外還楔入昆侖國海東海西⑤之間,將兩者截斷。父主,行魯哥哥,你們不妨想想看,我們若截斷了海東與海西,會給昆侖造成什麼局麵?”
    行魯哥哥“啊”了一聲,恍悟道:“昆侖國的多數人口在海西,但海東是昆侖國重要的糧食產地,一旦海東海西被阻斷,海西的糧食供應就會發生短缺!”
    我點頭:“不但如此,海東還是非常重要的礦產資源地,以鐵最著名,一旦海東海西被阻斷,則昆侖國的兵器製造都成問題。即便我們無力徹底分開海東海西,占領東北邊地已是成了大氣候了,因為東北邊地是昆侖國最大的畜牧基地、馬匹來源,我們若占領東北,昆侖國的戰馬和騎兵就很難保障。以前關西的畜牧業與養馬業可與東北媲美,但如今卻遠不如東北了,雖也較為發達,但光靠一個關西,是難以保證昆侖過的戰騎的。何況——關西王可是要謀反的人呢。”
    “哈哈哈哈哈!”父主朗聲大笑,重重一拍桌案,“我的裳兒,如今可是才堪重任了!分析得甚好,甚好啊!”
    “我明白了。”行魯哥哥也笑了起來,“那我們便走這一條路線,隔開海東海西,而關西王則從西邊攻向王城,讓他們收尾不能相顧!”
    嗬,行魯哥哥真是個直腦筋,我不禁搖頭道:“不,雖然選擇這一條路,地理上我們占盡優勢,卻不要忘了人的因素,關西王打不打王城,還無法完全斷定。”
    “哦?裳兒這話何解啊?”父主問此之時,微微倚在桌案前,眉頭輕鎖,厚實的體格無形中自有一股無法描摹的嚴峻。
    我於是低眉頷首,解釋道:“關西兵力太為精銳。我在關西時,發現城內全民皆兵,絲毫不比我們狼牙差。而那關西王深入民心,大戰當前,竟無一人逃離,由此可見一斑。他說過要攻打王城是不假,但他卻不願背叛昆侖,若我們大舉攻向東北,而他卻忽然從關西增兵來援,則變成我們收尾不能相顧了。”
    “那照你這麼說,我們當如何啊?”父主此刻語氣雖沉,我卻能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愉悅。看來,我的憂慮他也正在擔心。
    “這不難。”我笑笑,“我們兵分兩路,主兵力仍是去取東北,而我自帶人馬,去會會關西王,牽製住他。若他有心攻打王城,我便與他合兵一處,那麼昆侖國便真是危在旦夕了;若他與我們為敵,我便好好挫挫他的銳氣,讓我們的主力軍沒有後顧之憂。如此一來,不論如何,我軍都是勝券在握。”
    父主驀地一拍我的肩膀,久久不語,隻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之情在他眸內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他長歎一聲,道:“我久經沙場,縱橫半生,從未遇到過對手,若你是我的敵人,說不定我倆可以好好較量一番了。得女如此,我此生足矣!”
    “父主……”聽他如此說,我連忙低下頭,“父主言重了。”
    “你確實是個帶兵打仗的奇才啊,奇才!不輸男兒,哈哈哈,不輸男兒!”父主張開雙臂,結結實實的將我摟入懷中,“裳兒啊,將來,這所有江山,都會是你的。”
    我吃了一驚,登時跪下:“父主,裳兒不敢奢望。”
    正在此時,外頭卻急急慌慌闖入了一個奉伺,滿頭大汗的道:“不好了,不好了,大狼主,不好了!”
    父主正在興頭上,卻見有人高呼“不好了”,自然有些不悅,隻冷冷的問道:“何事驚惶?”
    “莫胭脂……”她如今依舊是上氣不接下氣,“莫胭脂她……她……”
    母親?!
    我忽感脊背一陣發涼,手心冒出細密的汗珠來。母親出事了?!
    父主一聽“莫胭脂”三字,瞳眸驀地張大,兩步走到她跟前,吼道:“快說啊!莫胭脂怎麼了?”
    “莫胭脂她……她聽聞公主要為攻打昆侖出謀劃策,竟……竟……”
    “竟怎麼樣啊?”我心急如焚,直恨不得把餘下的話從她口中掏出來。
    “竟……”她哆嗦著,臉色蒼白,“竟懸梁自盡了……”
    什麼?!
    頓時一陣天旋地轉。萬物失色。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覺腦中狠狠嗡鳴。
    “公主!”行魯哥哥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我,“公主,你還好吧?”
    我此刻心中一團亂麻,眼前金星直冒,隻猛地推開他,發瘋一般朝寢帳衝了過去。
    母親!母親!
    我心如刀絞,多少年沒有流過淚了,此刻,淚水竟止也止不住,順著麵龐大滴大滴的往下流著。
    待入得寢帳,便見母親躺在帳床內,雙目緊閉。
    “母親!”什麼叫做撕心裂肺,那一刻,我總算體會到了。
    是女兒不孝,是女兒沒有顧及母親的感受,是女兒太爭強好勝,是女兒太自私!母親起來打我罵我都可以,但請母親……不要拋下我……
    我踉踉蹌蹌的走到帳床旁,明明有千言萬語,卻都埂在喉頭,隻能任指尖顫抖著撫過母親蒼白的麵龐。
    大醫⑥此刻已替母親診完脈,將我扶起:“公主不必太過憂慮,莫胭脂隻不過是暈厥了過去,性命無憂。”
    隻是暈厥過去?
    隻是暈厥過去麼?母親還活著?還活著!
    我又驚又喜,連忙抓住大醫的手腕:“那請大醫快開方子,母親何時能醒來?”
    話未說畢,我便聽見父主的聲音,衝門而入:“莫胭脂如何了?她如何了?”
    大醫連忙轉向父主:“稟大狼主,莫胭脂隻是暈厥了過去,並無大礙。請大狼主放心。”
    “那就好。”父主長呼一口氣,走到床邊,執起母親的手,眸內盡是我看不懂的悵然,“百紅,我知你依然怪我,你依然怪我啊……可是裳兒是無辜的,你總不能如此禁錮她一輩子吧?她是我狼牙的好女兒,你可知道?她是越來越有大將風範了,像極了年輕的我啊……”
    母親怪父主?這又是為何?
    “唉!”父主仰天長歎一聲,微微闔上了眼,似是想起了一段極不願回首的往事。
    母親不是被冊封為公主嫁來狼牙的麼,父主又為何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父主才鬆開了母親的手,仿若極為疲累的對我道:“好好照看你的母親。”便提步離去了。
    我看著父主忽而沉重的背影,以及母親依然煞白的麵龐,心中不知怎的,隱隱滲出了一股異樣的情緒。
    父主與母親之間——莫非曾有不為人知的過去?
    夜裏,涼氣初透,我坐在母親床頭,不敢睡去,唯恐我一闔眼,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月光正好,我卻隻對著那銀冷的光束,兀自發呆。
    忽然,我感到母親的指尖在我掌內微微動了一下。
    驀地扭頭看去,卻見母親正睜著一雙大眼,溫和的看著我。
    “母親!”我驚得叫了起來,“你醒了?!”
    “傻孩子,”她緩緩坐起,“早就醒了,看你哭得臉都花了,可不像我的裳兒。”
    我急忙扶住她:“母親小心。”
    她點點頭,微微歎了一口氣:“裳兒,原諒母親吧。”
    “不不!”我慌忙搖頭,“是裳兒不好,是裳兒惹母親傷心了,裳兒再也不會了!”
    “我的傻裳兒。”母親伸手,輕撫我的臉頰,眼眶忽然濕潤了,“裳兒,母親真的不願看到你去攻打昆侖,可母親又不願逼你去做你不愛做的事情,這十幾年來,母親苛求你的太多了。”
    “不是的!”我忙握住母親的手,“是裳兒太過自私,沒能體會到母親的思念之情。昆侖是母親的國,裳兒不該起念要攻打昆侖的。”
    “你……”母親忽而一顫,“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我重重點頭,“我去過昆陵,去過昆陽宮,我看到了——母親的牌位。”
    母親怔怔的看著我,好半晌,才輕聲道:“是麼。”
    “是。我都知道了。母親是昆侖先帝賜封的公主,十八年前嫁來狼牙,以修鄰國之好的。”
    她卻慘然一笑:“那我倒是修成了,還是沒修成呢?”
    如此心酸的一句話,比痛罵我更令我無法承受,更令我愧疚難當。
    我跪在母親麵前,鄭重起誓:“母親,我對天發誓,此生都不再打昆侖的主意,好麼?”
    母親隻緩緩搖了搖頭:“孩子,起來吧,母親不想逼你,母親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好。”我連連點頭。
    母親深吸一口氣,對著月光,娓娓講述起來:
    “十八年前,狼牙國屢犯昆侖邊境,昆侖國則派出一員大將出兵討伐。那大將名叫燕晏,字隱名。很儒雅的名字,是不是?其人也同這名字一般,但他卻做了武將。縱然他做了武將,也是一般的儒雅,隻不過是添了一抹別人沒有的英氣罷了。那時,大公主身邊有個小宮女。那小宮女隻見了燕將軍一麵,就明白了什麼叫做心醉。而那燕將軍雖不曾明言,但也對小宮女照應有加,每當小宮女遇到麻煩,他總會出麵幫助她。那次他被派往邊境平亂,節節勝利,大勝而歸。狼牙國因懼怕昆侖國再西下,於是派了當時的狼主⑦來昆侖求和。昆侖施行仁政,以民為本,不願發動太多戰爭,於是答應了。燕將軍大捷歸來,飲醉了酒,小宮女便在他身旁伺候他。就這樣,他們那夜,私定終身了。小宮女明知是死罪,卻依然不悔。燕將軍說會帶著他逃出皇宮,浪跡天涯,小宮女也就欣欣然的答應了。然而,上天卻跟小宮女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狼牙狼主偶然在林中遇見小宮女,竟然一見傾心,要求小宮女跟他走,小宮女自然不願,然而狼主巧言令色,曉以利害,說如果她不答應,來年他便傾一國之力踏平昆侖。小宮女當時哪裏懂得許多,她不想因一己之私害了昆侖,害了全國百姓,遂同意了。斬斷情絲的那一日,燕將軍問她到底為什麼,她隻說,為了飛上枝頭做鳳凰。就這樣,當時的昆侖皇帝賜封小宮女為公主,並賜姓莫,讓她隨軍遠嫁狼牙。”
    說到此,母親沉默了。月光下,她那一雙水眸,顯得尤為悠遠寧靜。
    “那個宮女……就是母親你?”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的。”她看向我,眼中晶瑩一片,“裳兒,對不起,還有一件事,時至今日,母親必須要告訴你。”
    “什麼事?”隱隱的,我覺得——此事絕不平常。
    她微微一歎,道:“我來到狼牙之後,你父主待我不薄,並一直不曾侵犯我。但,我卻發覺自己有了身孕,隻不敢告訴你父主。於是,在一天夜裏,我騙他飲下藥酒,並與他同榻而眠。第二日他醒來,隻見我清洗衣衫與床被,誤以為他酒後失態,強行逼迫於我,為了補過,便封我為貴人。九個月後,我生下了你——我的裳兒。便從那時開始,我習慣足不出戶,以麵紗遮臉。你父主以為我怪他酒後強逼於我,一直心懷愧疚……”
    聽到此處,我的心,已然冰冷一片。
    縱然我做足了再多的思想準備,也料不到——竟是如此!
    我——我竟不是狼牙人麼?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昆侖人?!
    我不是我父主的孩子?我是一個野種?我是一個連親生父親也沒見過一麵的野種?!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不可置信的拚命搖頭。
    不,不,不!!
    我是狼牙國的公主,我是父主的女兒,我是戰無不勝的大崇官!
    我不是野種,我不是!!
    淚珠滾落之時,我竟放肆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太好笑了,我十七年來,都活在虛偽的榮耀裏,都活在一個陌生的與自己無關的國家裏!
    而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忽然,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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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徑路國:昆侖國之屬國,位於昆侖國之西北。詳見地圖。
    ②昆侖關:北嶺的最高地為昆侖山(昆侖峰),地勢險要,其中最重要的關隘是昆侖關,係關東關西之名的來源(昆侖關以東為關東,以西為關西),昆侖關在河北西部,據守天下最高之地,號稱天下第一關。詳見地圖。
    ③魚腸國:昆侖國之屬國,位於昆侖國之西南。詳見地圖。
    ④南三關:西南關、羅關與魚腸關合稱南三關。詳見地圖與態勢介紹。
    ⑤海東、海西:昆侖國以昆侖海與昆侖川分為東西兩大區域,東稱海東,西稱海西。海西為昆侖國的主要部分。詳見地圖。
    ⑥大醫:狼牙國的禦醫。
    ⑦狼主:狼牙國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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