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第一次出了那片竹林，站在人來人往的官道邊，寒雅比陳墨可茫然多了，瞪著那條道眼睛都直了，不是沒有過人聲鼎沸的記憶，隻是那是自己巴不得忘得一幹二淨的日子，清靜了那麼久，突然見了這樣的情景，腦子裏突然就一片空白。
    “公子，公子！”雖然年歲要比寒雅要小些，可陳墨時不時的還會出了林子到鎮上轉轉，見了寒雅隻站著發呆，小小聲的叫了兩聲，見寒雅全無反應，忍不住使勁的扯了扯寒雅的袖子。
    “小落兒？”寒雅被這麼一扯，猛的回過神，轉頭看著陳墨的眼睛還是迷迷茫茫的樣子。
    “公子，我們去哪兒？”
    “……”
    這個問題著實把寒雅給問住了，該去哪兒呢？自從四歲被賣進了萬紫樓，自己就是孤身一人了，在萬紫樓的十年，學的都不能算是討生活的技術，自己識得幾個字，興許能在哪兒去弄個先生來當當，或是街邊擺個攤寫寫書信，可做這些之前，要怎麼把自己和陳墨安頓下來呢？
    “公子？”
    陳墨小心的看著寒雅的臉色，之前什麼也沒有想就要跟著公子走，眼下，他也大概知道了，公子也是沒有別的去處的。雖然好奇，他卻也從來沒有問過，聽說公子是青樓出身的。既如此，怕是跟自己一樣，沒有什麼家人親戚可以投奔了。
    “小墨兒，你還是回去吧。”
    寒雅想了想，自己怎樣倒是無所謂的，可沒道理讓陳墨也跟著自己落難。寒雅這時候才想到，他現在是身無長物。別說銀子，便是可以典當的東西也沒有，要說值點錢的，大概也隻有身上穿著的這件衣服了。
    “嗯，我們還是回去吧，有什麼事是沒辦法的呢……”
    陳墨聽了小小聲的嘀咕了一句。都怪那個齊落，就是那個人來了，公子才變成這樣悶悶不樂的，最後，連竹水居也不待了！
    “我是說你，趁天還沒有黑，你也認得路。”寒雅自是知道現在陳墨在想什麼，看著那氣鼓鼓的臉，寒雅抬起手愛憐的揉了揉陳墨的頭。
    “我？公子你呢？你不回去嗎？”陳墨這才算是聽明白了寒雅的話，立刻就慌張的死死拽緊了寒雅的袖子。
    “我是不能回去了，我能留在那兒的東西沒有了。”這句話寒雅說得是好不落寞。陳墨自然是不懂其中真意，隻覺得奇怪。
    “竹水居本來就是公子你的地方，你回去還要什麼東西？”
    “胡說，那可不是我的地方。”輕輕掰開了陳墨的手，寒雅低下了眼睛，“對不起，小墨兒，我不能帶著你。”
    “公子我們走吧，天黑之前得找個地兒，眼下雖說天氣暖了，入夜了還是冷得很的。”
    陳墨倒是懶得再多說什麼了，拉了寒雅就往前走。
    “小墨兒，你……”
    “隨公子你怎麼說，我是不會一個人回去的！”陳墨回過頭狠狠的瞪著寒雅，一副想甩下他，門都沒有的架勢，寒雅愣了一會，笑了。任由陳墨拉了他往前走。
    “謝謝大嬸！”
    “有什麼好謝的，兩位公子好生歇著。”
    “哎！”
    陳墨脆生生的應了，關了房門。
    身上沒有銀子，自然是不能住店的。以他們二人的腳程也是走不到鎮上去。以往陳墨去鎮上玩，都是跟著莊上的馬車去的，回來的時候也會叫輛車送到離竹林不遠的地方，自然是不知道，僅靠著兩條腿，天黑了也走不到鎮上去了。
    隨便找了個農家，試探著說要住下，也虧得他們兩人都算得好樣貌，寒雅微微笑著，讓人見了就覺得親切，陳墨看著也是可愛的，兩人隨便說了點什麼投親不成，又趕不到鎮子上雲雲，老實的農家人沒多想就應了他們住下，還說明兒一早看看有趕集的牛車載他們一程，陳墨聽了，自是臉上都笑開了花，連連的道謝。
    “唉……”關上門，陳墨就重重的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房裏還有些碎銀子的，雖然不多，也好過現在身無分文的，公子啊，我們要不先回去拿了銀子再走吧？”陳墨眨巴著眼睛看著寒雅，如果寒雅能點頭，他一定拜到各路菩薩。
    寒雅隻是笑了笑，轉頭看了看窗外，一片月色悠然。
    “其實也沒多少點，到了外麵也不抵用的。”等了半晌見寒雅沒有表示，陳墨隻得小聲嘀咕著安慰自己。
    “小墨兒，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了，你也別叫我公子了，就叫我哥哥好了。”對不起的話寒雅是不想再說了，那竹水居他可真不想回去，回去了，是不是還舍得走，可就不好說，既然都決定了，還沒有邁出兩步又回頭，算什麼呢？
    “真的！？”陳墨的注意力立馬就轉移，他一直是把寒雅當哥哥的，他也知道寒雅待他好，就跟親弟弟一樣，可兩人畢竟還是主仆的身份，陳墨一直都記著，如今，他們算是逃跑了吧，那主仆身份是不是也做不得數了。
    “當然，我一直就想著你若是我弟弟該多好。”
    “我也一直想你要是我親哥哥就好了！”陳墨高興的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寒雅，頭死死的埋下去，眼眶突然就濕了。
    二人就這樣以兄弟相稱，走走停停的騙吃騙住，倒是順遂。寒雅身上那身衣服，是早就當掉了，連帶了陳墨的也一起。他們身上那衣服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卻沒能當得了多少銀子。寒雅倒是全不在意的，換了兩身粗布衣服給兩人換上，這麼一來，看著更像些投親不成的樣子。
    又一日，兩人走到離了竹水居兩個鎮子遠的地方，鎮子外不遠處有處廢棄已久的草屋，牆都塌了一半了，正巧那天下起了雨，兩人看看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便匆匆跑到了那處草屋躲雨去。
    “小墨兒，我看著這處還不錯，不如，我們暫時在這兒待一陣子？”
    “啊？”陳墨可是一百個不情願的，看著那塌了一半的牆，嘟著嘴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好吧，就這麼一直走也不是個辦法。”
    屋子也還是有兩間收拾收拾能住人的，還有一張床，隻是被潮得不行，看著隨時會爛掉的樣子，天晴了兩人抬出去曬曬，竟然也還能湊合著用。於是，他們倒還是真就在這裏安定下來了。
    遠遠近近的人見這裏突然住了兩個外鄉人，便有人來打探，看著他們不像是賊人的，寒雅他們又把那投親不成的事說了幾遍，也就沒有人再特別注意他們了。隻說那荒廢的屋裏住了遠處來的兩個陳家兄弟，也有人見那屋子太破，幫著把屋頂的草翻了一遍，或是哪家家裏寬裕些的，抱了兩床薄被來給他們。漸漸的，倒是越發有常住下去的趨勢，時不時也有人來找寒雅代個筆，見寒雅寫了信也不收錢，便有人邀請上自家去吃飯，“陳兄弟，今兒就上我家去吃飯吧，正好打了隻野雞。”
    “多謝了，還是不麻煩。”寒雅總是搖頭擺手的謝絕，是了，他現在是叫陳雅了，跟陳墨是親親的兩兄弟。
    “那，一會兒讓我家小子給你端一碗過來。”
    “哎……”寒雅還想說什麼，人卻已經走遠了，一旁陳墨鑽出來，賊賊的笑，“今晚又有肉吃了！”說著還吞口口水，弄得寒雅哭笑不得。
    這一日，天氣晴好，陳家兄弟的院子裏又來了客。
    “請問，有人在嗎？”
    “有人的……”寒雅說著從屋子裏出來，卻在門口就愣住不動了。
    對麵的人笑盈盈的看著他，許是陽光太好，晃了他的眼，竟覺得眼前的人極不真切。
    “聽說鎮上來了位先生，生得好相貌，年紀輕輕就寫得一手好字，還畫得一手好畫。那日偶然間見了幅扇麵，看著像是位故人的，打聽了一下，說是就住在鎮子外邊不遠，今日趁著天好便來看看，哪知道，還真是故人。”
    “藍姐姐……”寒雅的聲音不自覺地就帶了顫音。沒有想到還能遇到藍姐姐，寒雅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歡喜。藍姐姐也終於離開那個奢靡得讓人作嘔的地方了。
    原本說是要進屋的，迷藍說外麵陽光好，就在外麵坐坐吧。
    “藍姐姐，你……可是……”
    “嗬，我現在嫁人了，是個商人。”
    “商人嗎？”
    “不是商人，哪來的贖我的銀子？”迷藍倒是一點不忌諱。戲文裏唱的才子佳人，那畢竟是戲文。達官貴人的，銀子倒是不缺，也舍得往你身上砸，可惜了，那隻是在那煙花之地才做數的。
    “他待我很好的。”這句話迷藍說得極溫柔，微微低了頭，卻一點不見落寞之色，寒雅想了想，縱然是聚少離多，也好過那萬紫樓。
    “不說我了，你呢？怎麼樣？過得好嗎？”簡簡單單的問話，寒雅聽了卻是真真的有點想哭。三年來，小墨兒確實很是貼心，可也從來沒有問過他“過得好嗎”，更不用提另一個人，相處了三年，竟然還是從別人處得知的，那個人姓尤。再仔細一想，那個人，怕是連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名，都不知道的。
    “嗯，我過得很好的。”末了，寒雅還是輕聲的這麼說。
    “那就好。”單看現在他們住的地方，算不得過得好，可是，有多少人，就連這樣算不得好的日子也是過不上的。迷藍也不打算問他為什麼會在這兒？可是與當日的那位爺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他們有生之年還能若今日這般再見著一麵，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我這是要往杭州去的，你若是願意，就跟著姐姐可好？”
    話說得差不多，看天色已晚，被硬留在鎮上等著的那人怕是要著急了。臨要走時，迷藍拉了寒雅的手，這個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再見了，她真是舍不得。
    “你不必擔心，他若是見了你們兩個，肯定也喜歡的，就當自己的親兄弟一般，他原是沒有兄弟的，他家啊，人丁單薄得很。”
    “可是……”
    “明日你若得空，到前麵李集鎮上的客棧來一趟可好？也讓你姐夫見見你。”
    “好。”半晌，寒雅才輕輕的點了頭。
    現如今住的這地方，離那竹林實在是算不得遠的，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聽見了什麼消息。心裏，竟然也隱隱的有些失望，又覺得自己這失望實在是太沒有道理的。
    也好，竟然能遇著了藍姐姐，杭州也是個很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