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黃昏清淚閣,忍便花飄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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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盡,不知不覺間,竟已是清明時節。
正逢飄搖清渺的天降細雨,纏綿如絲,恍惚若夢,便似曉風河畔低舞的初青楊柳,一絲一縷,直觸人腸。
相思庭。微抹浮雲的桐匾,流淌著墨青的瘦金字跡,遙相橫隔一盈桃枝,粉白,瀅碧,淡淡地交相輝映,寫盡水鄉風情。
悠長的幽徑,漫漫錯落著零星的貪歡花兒,隱沒在蔥榮的淺草間。
濕潤的氣息和著微涼的西風,徐緩地傳送恬寧的芬芳,是甜膩的晚櫻味道,有些異世的落寞,亦有些塵俗的喧囂。
爛漫一樹的櫻花張揚著淡定的嫵媚,搖曳熟悉的脂粉清香,切割了一碧若洗的霄宇,隻餘深淺不一的冰藍,溫和閃耀。天光透過晨曦朦朧的薄霧,投映柔美的陰影,一起一落間,便是彼此的童話。
櫻樹下是一襲黑衣的男子,玄墨的碎發側垂,遮掩了他不明的目光,流瀉了一地的憂傷。
墓碑。淡漠的紫晶流轉著細碎的輝芒,細細勾勒出斜生的柳體——蕭傾嵐,剔透的水晶中別出心裁地鑲嵌了一幅男子的水墨。
丹青間的男子,正拈花而笑,優雅的薄唇輕展,暮紫的瞳仁流溢出漫不經心的笑意,通明得若似雪流霜之下的琉璃,是讓人為之失神的奪目明麗。他的身後是一片疏密掩映的重荷,漫描著江南的撲麵清新。
而他顧盼流轉的笑顏,是最妖嬈清麗的一枝。
蕭,傾,嵐。他默默地低吟,墨玖的眼底有冉起不定的大霧,氤氳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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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似水涼夜,星河迢迢暗度,金風玉露猶未相逢。
蕭傾嵐慵懶地含笑,修長的中指之上,是精巧渾白的羊脂玉戒,於殘冷的月色,泛著細膩的柔和光澤,濕潤了他隱忍的目光。
“疏泉,穆疏泉”蕭傾嵐笑得萬種風情,稍低的語調捎帶平和的留蘭香,溫柔地嗬在他寂涼的耳垂,“明晚我便是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的新郎了,怎麼,不祝我百年好合嗎?”
穆疏泉劍眉斜調,眼神清朗,幹淨得若明月疏林間的夜泉,他的聲音略帶少年的清稚,卻堅定深沉“不,除了我,沒有人配擁有你的地老天荒。隻是,你——會幸福嘛?”
蕭傾嵐暮紫的眼底有華彩的掠影浮光,一閃而過。良久,他輕撫那枚溫婉的玉環,閑散的微笑中帶了幾絲的嘲弄,“疏泉,恨,抑或愛;纏綿,抑或分離;與子偕老,抑或各奔東西。。。。。。隻是一場遊戲而已呀!”
“隻是遊戲?”穆疏泉凝視著蕭傾嵐半眯的狐眸,那裏有滿天璀璨的星芒,有沉默的無邊夜色,唯獨沒有——卑微渺小的他自己,不覺澀聲低語“那麼現在的我隻能承認,這場遊戲我輸得一敗塗地。僅僅,因為————我愛你。”
“愛麽?”蕭傾嵐微微莞爾,風華肆意間卻添了幾筆的惆悵,他的眼底是失火的殿宇,迷途的郊野,幽然俯首的穆疏泉未曾窺探分毫。“是的,愛是一回事,然而,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擁抱過,分離過,已是上蒼的眷戀了。我們不是天帝之子,我們亦無玉石俱焚的勇氣,邂逅後轉首,亦是命定的終局。”
“但是,”他落落地笑對玄發烏眸的男子,薄醉的柳葉眉梢皆是搖擺的濃深春意,糯軟的鶯聲仿佛是午夜黎明之際含苞待放的鳶尾,不緊不慢地舒展了初枚的心香,“我會幸福的。所以,你也必須幸福。”
“為什麼?不是說好不離不棄,世人的誤解又何如?你明知,明知——便是舍了這凡世的桃紅柳綠,我也隻要一個你!”穆疏泉用流輝移影的烏眸凝住他,一字一句地低語,狹長的鳳眸在清潤的光影裏,拖移出沉寂的戾氣。
蕭傾嵐矛盾地顰蹙娟秀的娥眉,波光漓?的紫瞳中倒影著少年邪魅的容顏,柳眉斜飛,鳳眼含情,不複當年初遇時,那個笑時燦爛明媚的陽光模樣。流年搖曳出悠綿的不定影印,記憶鋪天蓋地,述說著無影遁形的悲傷,彈指之間,便已是物是人非。
“疏泉”他頓了頓,清朗的燕語飛珠濺玉,尤似曾經那份低入塵埃的寵溺,“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日子總是要繼續的,把這當作黃粱一夢吧,該是夢醒時分了。”
“那麼,你呢?”穆疏泉驀然抬首,灼烈的濃重目光如拔地而起的煙火,不顧一切地焚破天宇。
“此生此世,我便沉淪在這南華佳夢之中了,”他漫不在意地輕勾唇角,幽遠的微笑延伸向錯過的天涯海角,“何時共泛春溪月,斷岸垂楊一葉舟。”
那夜的月芽,吞吐著愁鬱的弱尖,帶著陳年的暈紅,是蒼冷的舊箋裏,未幹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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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究是我命定的劫難,嵐,你看,我終於學會一個人安靜寂寞的單影成長,除卻偶爾的偶爾,才會不動聲色地思念。沒有你,我依舊會當歌搖扇,賞盡桃花。但——並不表明我甘願把你忘記。我,是你的誰?”他修長的淩厲身形微晃,孤絕若千丈懸崖間盤旋悲鳴的蒼鷹,雷動九天。
“可你竟然這般無語地轉身離去,隻餘我一人兜兜轉轉,我已經足夠強大,可以和你比肩,亦可以保護你,為什麼?”他昂首,被雨濡濕的三千煩惱絲滯粘在尖銳的下顎,而漠然冰冷的鳳眸折射著氤氳的霧氣,恰似這場連綿不絕的清明雨,遙遙無期。
墓銘水墨間的男子,仍是媚眼如絲地淺笑,暮紫的冰眸仿似夕日欲頹是漂泊天涯的霞氣,疏舒卷卷。
疏泉半跪在泥濘間,零星碎點的汙物染上了他的一盈玄衣,是翻湧塵海中,凋然落地的燕尾蝶。
滾燙的凝玉熱淚順著他英挺的眉宇無聲滑落,細碎地濺在黯淡的墓碑之上。一滴,一滴,一滴。。。。。。灼熱的眼淚,冰涼的微雨,糾纏在一起,痕映上水墨中男子妖媚的笑顏,錯落著清疏的紋理,仿佛,流淌了一個世紀。
不知不覺,他吻上他嬈魅的花顏,不是熟悉至骨的豐盈,不再有蝴蝶蘭濃鬱惑人的香息,不再是心如鹿撞的羞澀甜蜜。
微涼的紫晶,有晚櫻帶露的疏香,略帶圓潤的冷淡棱角,寂寞蒼涼。
是的,疏泉如夢初醒地低吟,嵐,傾嵐,蕭傾嵐,這個溫婉淺笑要伴他行盡江南的明麗男子,這個舍下他無奈獨泣的冷酷男子,這個傷得他遍體鱗傷的絕情男子,這個幾回魂夢與君同的牽魂男子,真的已經不在了。
從此,不會有人,妖嬈帶笑地挑眉擁住他,翻雲覆雨,被泛紅浪,蘭帳內是深沉流動的紫羅蘭香,癡纏的肉體亦淡淡染上那疼痛而迷戀的芬芳;
從此,不會有人,那般輕而易舉地讓他熱淚沾巾,隻因那一句“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而泣不成聲;
從此,不會有人,嬌笑地伏在他清瘦的肩頸,吐氣若蘭,淵源流長的眼波似醉,便似窗外夜夜帶淚的一地月華:
因為,這個令他猶恐相逢是夢中的輕狂男子,早已化作翩繾流連的戲蝶,他的墓前已然生了蒼碧凝翠的草兒,那株浪漫盈芳的櫻木渲染了他的魂魄,會一年比一年淺嫋,一世比一世悲愴。
“可是,我愛你呀!”他淚流滿麵地哽噎,眸底流光溢彩,像遙隔彼岸的紫苑,愈來愈豔麗,越來越暗傷,“穆疏泉隻愛一個蕭傾嵐,不失不忘,地久天長。”
淚痕猶在,丹青中傾國傾城的男子依舊含笑,綠盡芳洲,隻是,不知是模糊不斷的雨,還是破碎難覓的淚,在不經意間為他鍍上不動聲色的幽殤。。。。。。
而那沙啞醇厚的音質不疾不徐地飄蕩在懵然的蕭瀟細雨間,不知,來年是否會在這片悲歡離合的土地生長出蔓延的解語花,一遍一遍將這感天動地的盟誓重複,至花開花落年複一年。蕭蕭幾葉風兼雨,離人偏識長更苦。欹枕數秋天,蟾蜍下早弦。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