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們撤下飯桌，索尼夫人便道：忙了一天，都下去歇著吧。眾人便施禮告退了。
    又扭頭對赫舍裏笑道：左右閑著沒事，來看看你的針線做的怎麼樣了。赫舍裏身邊的翠墨邊忙著取來姑娘平日攢下來針線，捧給索尼夫人看。
    索尼夫人翻看一遍，挑出幾樣，吩咐翠墨道：這些個好生收著，打點整齊了，這些個日子伺候你家姑娘仔細著些，多做些個荷包帕子的，過幾天進宮怕是要帶的。翠墨忙垂頭應了。索尼夫人便扶著赫舍裏的手，坐到榻上。貴麽麽便帶著翠墨等丫頭下去了。
    索尼夫人叫赫舍裏挨著自己坐下，這才緩緩說到：論理，咱們不該說這些個，但老爺說，也要叫咱們姑娘心裏知道些底細才好。
    赫舍裏忙立起來肅然回答：孫女聽著呢。
    索尼夫人道：你且坐下，聽著就好。今日，鼇拜中堂在朝堂上再次上奏，以“滿洲下人之女”不可立為皇後為由，又當麵當眾排擠你的祖父，你祖父經曆三朝，走過無數宮廷爭鬥，自是不會與那鼇拜這等專橫跋扈之人一般見識。
     歎口氣接著說道：你的祖父現在雖說身居首輔之職，畢竟不似當年先皇時期那股子精神氣，原本對那鼇拜，以退為進，倒也相安無事，萌著皇恩，保著一家子封妻蔭子也就罷了。可現如今，太皇太後相中了你，欲立你為中宮。這便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赫舍裏澀道：孫女愚鈍了，並不知道中間還有這麼多曲折，現如今到叫祖父受累。
    索尼夫人擺擺手打住赫舍裏，說道：這是你的大造化，也是咱們家的大福分，若無此事，也未必就平安到底，但有此事，你的祖父和你的父親，叔父，就是拚上一身性命，也要保你平安入的中宮，這你自應該理會。
    見赫舍裏起身應了，接著又道：你掌了鳳印，自是索家開天辟地的光輝了，你的祖父曾對我說，那時，他便能安心見去列祖列宗了。現如今朝堂上這些個爭紛自有你祖父你父親他們，你就安心甄選吧。
    這些日子裏麵，你繡些個荷包手帕子，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過些個日子要召你們這幾家姑娘們見見，我看那意思，可能還要留住幾日，你無職，也不好帶金的銀的去，帶些自己做的這些小物件孝敬上麵倒還使得。
    赫舍裏應了，轉身為索尼夫人倒杯茶端來，又為索尼夫人背後加了個大枕頭，方聽得索尼夫人繼續說道：祖母這裏給你說道說道宮裏這些個事情，你且聽聽就好。你祖父今天回來說，鼇拜中堂在朝堂當眾嘲笑與他並沒有什麼，倒是額比隆也跟風附和，實在是小人。
    赫舍裏道：那日聽祖母說起此番甄選的人家，似乎鈕祜祿氏也在裏麵。
    索尼夫人道：正是他家的大女兒，年紀與你相仿。那孩子因此番要入宮甄選，還被鼇拜收為義女，現如今額比隆和鼇拜兩府聯手，都極力推舉這位姑娘。論起來，咱大清國馬背上拿天下，那鈕祜祿氏論軍功，咱們是比不上的，且他家小子已經開始在軍中曆練。咱們家打你曾祖父開始起，就是個文案子，且你父親這一輩資質平庸。從這邊講，咱們確實比她不過，這也是你的命。
    一通話說的，索尼夫人用帕子擦擦眼睛，壓著嗓子接著繼續說道：
    太宗皇帝崩世時候，你祖父極力保的太宗之子繼位，雖未明指先皇，卻也保住了皇家的根基，後來被攝政王忌恨，陷害你祖父密謀立豪格為帝，被奪官，圈在昭陵。幸得現太皇太後睿智，多次向先皇講明實情，方得在攝政王去後，將你祖父召複。
    說罷抬眼瞧見赫舍裏驚的用手帕子捂住了嘴，安撫的拍拍她的手，頓了頓繼續緩緩道來：
    從你曾祖父起，咱們家就是皇家賜號的“巴克什”是文官，手上沒兵沒卒的，就一竿子筆，咱們大清國又重軍的，你祖父他實在不容易。自入關以來，開疆辟土，國家治理，這些時日下來，才漸漸好些。
    現如今額比隆家的姑娘也要甄選，我雖未見過，但卻聽人提過她，說她麗質天成，絲毫不遜與你，且太皇太後也多次傳召相看，雖太皇太後中意與你，然上意不可揣摩。你祖父說，縱力一搏，到後結果，隻能聽天而定了。
    赫舍裏垂頭不語，索尼夫人也不催她，依然諄諄說道：
    不管怎樣，位分上不得為知，你入宮已是定數。我兒，在宮中，再苦也一肚子話也不能吐出來，人和人說話像戲台上背誦編好的念詞一樣，絲毫不能走樣，這是規矩。說完先紅了眼眶。
    接著說道：你素日是個安靜的，我對你倒是極放心，可是這宮裏，你若處在中宮的位置上，必是風風雨雨。先皇的廢後，那是個有名的“麗而慧”的女子，她是太皇太後的親侄女又是元後，如此資質，如此身世，都被一個不經名的由頭廢掉了，可見這世事難料，唯一能把握的，就是你自己每日每刻所要走的路、做的事。
    孩子，一味的清遠淡逸自然是修身養性，可是在這宮裏，就連太皇太後也難做到呀！
    見赫舍裏依舊垂頭不語，安撫道：你也莫想多了，我看你那幾個荷包繡的倒還使得，沒事再做幾個，你一向聰慧懂事，一說就透，隻一樣，不許傷了眼睛。
    赫舍裏應了，索尼夫人便叫貴麽麽等人進來伺候安置了。
    且說今日赫舍裏跟著教導麽麽學習宮中禮儀，卻見索尼夫人身邊的貴麽麽遠遠過來，忙叫翠墨扶了。貴麽麽偏身謝過，對著赫舍裏福了一福，又轉身對宮裏的引導麽麽福一福，這才起身對著赫舍裏開口道：姑娘，老太太說了，進宮甄選的衣服，首飾等物件今得了，請姑娘過去看看，如有什麼不妥的也好做打算。赫舍裏應了，貴麽麽又對著宮裏引導麽麽說：兩位老姐姐，我們老太太說，這日子漸熱，老姐姐們教導我家姑娘實在辛苦，請老姐姐們去老太太屋裏喝茶，說說話。引導麽麽們笑著應了。這才一行人去到索尼夫人房中。
    索尼夫人先給兩位麽麽布了座，笑著說道：給這丫頭入宮的衣裳今日得了，請兩位來掌掌眼。
    兩位麽麽忙起身稱不敢。
    索尼夫人道：便是看看罷了，我們在外麵也不知道宮裏的規矩，若說規矩，問麽麽們必是準的，我隻信你們。說罷自己笑了起來，叫貴麽麽招呼著小丫頭端東西上來。
    貴麽麽先捧過來的是衣服，赫舍裏仔細看著，一件粉色風景紋暗花綾錦袍，上麵繡的石榴蝶碟團花，一條紅綢滾花百縐裙，群口和兩側各有藍色橫排如意雲紋妝花紗一段。另一件湖色園領大襟的坎肩，盤著琵琶紐扣子。
    貴麽麽親自伺候著赫舍裏一身換整齊了，扶出來站在索尼夫人麵前蹲了個福。
    索尼夫人紅了眼眶子，用帕子擦擦眼睛，對兩位引導麽麽說道：兩位麽麽著實辛苦，這短短時日，竟把這丫頭調教的這樣好。現在再勞動麽麽看看，這衣服可還妥。
    兩位麽麽忙起身，在赫舍裏身邊上下左右的仔細打量，看了半響方道：老太太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奴才們沾了大姑娘的福，開了眼。
    貴麽麽又捧上一盤子首飾。索尼夫人笑道：麽麽們再看看這首飾，可帶那幾樣才好？
    兩位麽麽變彎身回話道：回老夫人的話，現如今太皇太後勤儉，後宮宮女皆頭上首飾不能過三件，此番大姑娘進宮雖說是甄選，但終是無職，老太太看，還是戴三件可好？
    索尼夫人點頭稱是。
    那兩位麽麽轉頭又仔細看看托盤，一麵看一麵細細道來：此番進宮，自然是梳花鈿雙髻小兩把頭才最是幹淨利落討人喜，簪子是必不可少的，大姑娘進宮甄選的日子已過了立夏，那便是玉簪為上了，大姑娘為人素淨，這個白玉嵌紅蓮紋的長簪奴才覺得最為應景。
    索尼夫人微微點了點頭。
    那兩位麽麽繼續說道：奴才說句很不知道輕重的話，大姑娘畢竟還年輕，這頭花還是樸素大方些好，絨花應著“榮華”的音，是最好不過的。應著時節，這絹帛做的牡丹花就很好。再配上這個銀鍍金嵌珠寶蝴蝶簪。老太太看看可還好？
    索尼夫人亦連連稱是，遂命貴麽麽帶著翠墨著小丫頭伺候著，在內室叫赫舍裏如此裝扮了，兩個引導麽麽忙也施禮下去，為赫舍裏梳妝。
    一時收拾妥當，赫舍裏款款而出，眾人無不撫掌稱好。索尼夫人又叫赫舍裏行禮，進退、轉身。最後叫上前，拉著赫舍裏的手，對著兩位引導麽麽笑問：麽麽們瞧瞧，這樣可使的？
    兩位麽麽笑的合不攏嘴，忙不迭的點頭稱善：使得、使得，大姑娘這樣真好，即富貴又不落俗套，皇上和太皇太後，皇太後看了必然會喜歡的。
    索尼夫人帶著眼鏡，又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再三看了，方笑眯眯的點頭說道：還是麽麽們辛苦費心了。又和二位麽麽細細商量一會，把還需置辦的首飾、衣服列出來，又商量著一套一套都配置好。說了半響，瞧著索尼夫人似是乏了，二位引導麽麽忙起身辭去。索尼夫人便叫貴麽麽好生送兩位引導麽麽下去休息。待都走了，又命赫舍裏下去換衣：這麼半日你也累了，換了衣裳就不必上來伺候了，回房好生歇息，晚飯再來罷。赫舍裏依言行禮告退，帶翠墨下去了。
    一時貴麽麽回來，索尼夫人問道：謝宮裏麽麽們的賞，可都還滿意？
    貴麽麽笑道：滿意，滿意，那二位先前不收，都說大姑娘通身富貴，一看就是不凡的，伺候大姑娘是她們的福分，怎能還生受這些個。奴才就按著您的吩咐說了，請她們給大姑娘講講宮裏的細處，知道這些犯忌諱，這些個東西不入眼，麽麽們隻管拿去買茶吃。
    索尼夫人點頭笑道：正是這樣。想想又歎道：我看大姑娘倒還使得，就是心思太重，她本是個聰敏的孩子，若思慮不到，反於自個身子不利啊，這宮裏麵子嗣可是祖宗最看重的。大姑娘行事向來徐徐為之，為人處世又處處守拙，往日我總說她這般甚好，可若要到宮裏這般，卻怕落無明斷是非之力啊，一宮之主這亦是大忌啊。
    貴麽麽聞言也是歎道：大姑娘是個精細人，但終究年紀還小，這乎的一說要出閣離家，別說一個孩子，就一個大人，怕也是心裏難受的緊。大姑娘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心裏怕是又怕又喜呢。
    索尼夫人道：你說的很是，大夫人最近準備入宮的物件也是一堆事。你去，說我說的，請她得空跟大姑娘說說體己話，母女天性，大丫頭會開解的。
    貴麽麽笑道：還是老太太仔細，什麼都想的妥帖。
    索尼夫人又囑咐道：把進宮準備的東西，都供在佛前，好生照應著，千萬不可有什麼差錯。
    貴麽麽應道：知道了，我這就親自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