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陸瀟笑是被擠醒的。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糯糯的頭正壓在他的肚子上，肥碩的身體和他的身體貼合的天衣無縫。糯糯熟睡的時候，呼吸聲要重過查小肆，呼哧呼哧的一點兒不像個丫頭。
    這時的查小肆是背對著他的。看起來應該是睡著了。查小肆睡前不斷提醒自己要老老實實的睡，不能搶被子，不能拳打腳踢。於是睡著後的姿勢甚是拘謹。
    晴朗的夜晚，窗口時不時吹進來一陣陣幹爽怡人的風，未合上的窗簾偶爾隨風輕動。
    和白天的大太陽比起來，陸瀟笑更喜歡這樣清和平允的月下晚風。
    查小肆依舊扯著被子的一角壓在肚子上。真是個會照顧自己的好孩子！陸瀟笑睡眼朦朧的笑了笑。
    查小肆骨骼明顯的背影被月光輕輕籠了一層淡淡的玫瑰金色。那個看起來橫刀立馬，一身是膽的少年，不過是個骨頭還沒紮實的孩子。他盯著那個背影，不知不覺完全沒了困意。
    陸瀟笑好希望這個時候查小肆能翻個身麵向自己，那樣即便是他睡著，也好像他在陪著突然醒來的自己。
    糯糯在陸瀟笑懷裏沉沉的睡著，忽然不知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哼哼呀呀一陣。
    查小肆聽見糯糯的聲音瞬間醒了。他轉身看見陸瀟笑正懷抱著她，便伸手輕輕撫在糯糯的小腦袋上。不出幾下，糯糯便又睡了。
    “她弄醒你了？”睡眼惺忪的查小肆啞著嗓子問陸瀟笑。
    “沒。我自己醒了。”
    “睡吧。是不是外麵太亮了？”查小肆說著下床合上窗簾，床頭的夜燈完全比不上月亮的光華，但查小肆臉上的溫柔還是看的清清楚楚。
    陸瀟笑沒回答，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查小肆。
    查小肆回到床上，麵對著和陸瀟笑和糯糯躺下來。他伸手抓住糯糯的一隻小爪子，很快睡著了。
    就這樣，兩個人麵對麵，中間塞著一隻肥狸花，三重節奏的呼吸漸漸融合在一起。聽起來和諧又讓人安心。
    太陽升起的時候，糯糯踩醒了查小肆。她要吃罐頭了。
    查小肆起來小心翼翼，但陸瀟笑還是在糯糯的一陣“老吳”聲中醒來。
    起床後，陸瀟笑想了想，還是穿了查小肆的睡衣。那睡衣總是會飄飄蕩蕩一股讓他快樂的味道。下次再想聞到，不知何年何月了。
    星期天是學習的日子。查小伍幾乎不出房門。
    陸瀟笑和查小肆也在房間裏寫作業。查小肆終於不用再去他姐房間裏求助，陸瀟笑講的東西似乎比他姐說的要清楚的多。
    而且睡衣之下的肌膚總是散發著一種斑斕的信息素，這讓查小肆的神經異常興奮。
    晚上的時候，陸瀟笑整理了書包。之後他將查小肆那身絲質的睡衣整齊疊好放在查小肆的沙發上，準備回家。
    查小肆見那睡衣已不穿在那人的身上，眼裏略過一絲飄飄忽忽的失落。
    陸瀟笑抬眼時剛好看見了那將將遺失在空氣中的失落，隻是他不確定那失落是不是來自即將回家的自己。
    他轉眼看那張睡過兩晚的床，似乎有些舍不得，於是垂下眼長長的眼睫，微微歎息。
    哪有可能什麼事都依著自己的性子？陸瀟笑在心裏默默說給自己聽。
    雖然他並不想回家。
    他知道，就算進了家門，入眼的不過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在那溫馨場麵之下不過是個對景傷懷的看客。那顆煩躁不安的心一定要安穩下來。不然等下回家又是人家的道理滿天，自己的腥風血雨。
    “吃完飯再走吧。”坐在沙發上的查小肆語氣誠懇的說。
    “不了，反正都是要走的。”陸瀟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但是他不願在查小肆麵前說謊。他記得查小伍說過，查小肆是從不說謊的。也最討厭別人對他說謊。
    “也是。”查小肆想了想，那句到了嘴邊的“下周末再來”還是忍住了沒說出來。
    他找不出什麼理由，陸瀟笑又不是沒有家。查小肆無奈的微微聳肩。
    “反正明天就見了。那，明天學校見！”陸瀟笑對著查小肆露出了溫暖如畫鴿子那天的微笑。那笑容溫潤而動人，隻是那嘴角還未消的青色讓查小肆覺得心頭一揪。
    “你爸為什麼打你？”查小肆想到他就要回家見到他爸了，而且他爸居然連換鎖都不給他送把鑰匙，就能帶著他繼母和弟弟去其他城市。那他挨打的緣由還是要問問的。就算是普通朋友的關心，也是正常的。
    這個由頭在查小肆心裏爬了兩天，終於還是開口問出來。
    “因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陸瀟笑想了想，有些猶豫。
    查小肆見了，居然有團無名火在胸口騰騰燃燒起來。為什麼他不告訴自己到底為什麼呢？
    “行！”查小肆冷哼著回答，陸瀟笑知道他應該是生氣了。
    隻是，這原因該怎麼說呢？
    那天他繼母突然來到學校，找到陳副校長，說陸瀟笑不可以當學生會主席，理由是學生會主席的工作太多了，這樣的話會影響陸瀟笑晚上幫弟弟溫習功課。
    結果，他努力了這麼久的事猶如一碗倒入下水道的雞蛋湯，完全沒有了意義。
    他回家之後質問他繼母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爸聽見了，走到陸瀟笑麵前說了一句，“怎麼和你媽說話呢！”
    陸瀟笑也急了，回了一句，“她不是我媽！”
    結果就挨打了。從小到大，陸瀟笑一直是個好孩子，從沒挨過打。
    這第一次就挨了一個耳光。這一耳光下來，陸瀟笑感覺眼睛有那麼一瞬間看不清東西。嘴角流著血，嘴裏一陣說不清楚的血腥味道。
    他站在那捂著臉，大概是根本沒反應過來，傻傻的站著忘了哭。
    他爸打完這一巴掌也傻在那有一陣子，後來抽動了幾下嘴角，讓陸瀟笑和他繼母道歉。
    這下陸瀟笑才知道臉疼。他衝進房間，背起自己的書包跑出門。
    為什麼要回家問這些？
    為什麼她要這樣對我？
    他居然真的會為了她打我！
    我是不是以後就沒有家了？
    她真的就是不我媽啊！
    陸瀟笑跑出很遠之後才開始流出眼淚。
    從五歲那年開始，他就幾乎是不會哭的。
    他想到班裏的同學會說些什麼，老師會怎樣想，他晚上再回家會有多尷尬。
    他想了好多好多，後來眼淚幹了，他也累了，還是回了家。
    星期五一大早，他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家都在看他，但不知為何，並沒有人問起，也沒有人議論。他們似乎都商量好了一般，當做什麼事都沒有。
    隻是很少有人主動叫他的名字和他打招呼，好像一個個都擔心戳到他的痛處。
    最後還是查小伍，上課的時候寫了字條，他也沒多說，就回了說是他爸打的。
    查小伍看到這個還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像知道他不是被些什麼不知名的人欺負了，就放心了的樣子。
    查小伍是有分寸的人，見陸瀟笑筆記依舊做的那麼工整詳細，就沒再多問什麼。
    查小肆就不同了，他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他想知道等下他回到家會不會再被打，他不想他再受什麼傷。他希望他能洗個舒服的澡，吃頓安穩愛吃的飯。
    這種好學生，星期一就代表著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可如今，陸瀟笑的魂都沒了一大半。
    “肆爺，謝了。”
    “謝什麼？謝我兩晚都沒和你搶被子？”查小肆半佯裝生氣，半調侃的語氣讓陸瀟笑有些無奈，又有些欣喜。
    “明天中午，食堂見。”
    查小肆聽見這七個字，那絲飄然而至的失落陡然不見了。
    少年眼裏星光點點，如星河蕩漾。那抹光，如同點燃少年的火把，讓如冰霜般的人願為他人化為一盞燈，願他永遠都能看清他想要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