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看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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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見過光。”我這麼說道。但我隨之得到的卻是譏諷和嘲笑:“光?有米酒那麼甜嗎?”“應該是他在風聲中聽到的傳說吧。”“但他連最簡單的吟唱都無法聆聽,怎麼可能讀懂風中的呢語?”他們在嘲笑中散去,他們不相信我曾經見過光,但我知道我沒有說謊。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我沒有天分,我無法領回吟唱中的真諦,也就無法獲得吟唱的力量。但我不想當一個廢人,我想要學習吟唱,所以我在尋找可以幫助我的東西。而我找到了一塊尚粘著泥土和濕氣的石板。在觸摸到石板上的文字的刹那,我的腦海中忽然炸開來一片不可名狀的事物,我能感受到一片蒸汽般升騰的東西在我腦海中攪動,迷迷糊糊,不知道象征著什麼。石板上的文字告訴我,那是光,是一種依靠眼睛接收的神奇感知——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眼睛隻是造物主留給人類的弱點,就像闌尾一樣。石板還告訴我,光可以呈現世界上的一切,一切物質在光裏都會呈現自己的形象,這個形象比任何吟唱、任何文字都要更加貼近本質——石板說,光,就是照顯物質本質的東西。光,真是一種我聞所未聞的東西。我暫時還無法理解光到底是什麼,但如果那一片在我腦海中炸開的蒸汽般的東西,那種嶄新的感知就是光的話,那我可以確信,我借助“光”見到了一部分這個世界的本質。因為我可以看到我周圍的人在“光”裏麵移動,這移動和我聽到的移動路線完全吻合。這或許才是這個世界最高的真理!但是沒有人相信我……忽然,我注意到那些遠離的腳步聲中,有一個腳步卻沒有走遠,反而在人群散去之後走了過來,來到我的身邊:“喂,你說,你見到了光?”“是的!”我說道。我知道他是誰,他是我們這裏最優秀的吟唱者,從第一次接觸吟唱開始,他就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天賦。而且我聽說,他甚至可以解讀那些銘刻最為虛浮的石板。“能證明給我看嗎?”他問道。我當然可以證明,為此,我封住了耳朵,也用永磁體封住了體內的磁場感應,然後依靠那迷迷糊糊的光,我仍然可以找到他的位置。幾次完美的嚐試之後,他確信了我的確能夠見到光,他顯得非常高興,這讓我隱約猜到了什麼,不由問道:“你知道光是什麼?”“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高興地回答道,“你知道,我可以解讀一些十分虛浮難讀的石板,在一些石板上,我知道了光的存在。”我不由疑惑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所有人?如果是你的話,大家一定會信的吧?”他哈哈笑了起來:“當我把這個發現告訴第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反應就告訴了我,這個世界上的人不可能理解光的存在,我也無法證實給他們看。”“但是現在,你也許幫助我,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就這樣,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天才詠唱者,和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廢柴走到了一起。他和我都相信,我見到的隻是最淺顯的光,所以我們約定,他想辦法幫我見到真正的光,而我,則借助這雙眼睛,幫他看見這個世界的真相。很快,他從記錄著隱秘儀式的石板中找到了一係列的儀式。首先,我要穿過大峽穀裏的迷宮山洞,在山洞最深處找到那眼清泉,用它清洗我的眼睛,並取出足夠的分量,在日後用來配製藥劑。迷宮山洞十分危險,因為裏麵有著恐怖的呢語,任何人都會被迷惑,從而失去方向,最終餓死在迷宮中——但我不會,因為我無法接收到呢語中的吟唱音節,也就不會被這力量影響。於是這極難的開頭第一步,我竟然輕易地做到了,就仿佛我是天生為看到光而生,天生為走上這條路而生的一樣。清洗眼睛後,我似乎能夠看到更清晰的光了,而且不久之後,他也成功配製出了藥劑,讓我在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上飲下。攀登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並在山頂上飲下藥劑,這聽上去極度危險,但這一次他陪著我一起登上頂峰。在他強大的詠唱力量下,山峰似乎都顯得矮小了很多,我站在山峰上飲下藥劑,忽然感覺到腦海中那團光發生了變化,使我看見了更多不同樣子的光。我告訴了他這個變化,他興奮地告訴我,這是“顏色”,我距離看到光又更近了一步。在這之後,在他的陪同下,我在遼闊的草原上,在幹燥的沙漠深處,在寒冷的永凍之地,在潮濕的森林深處……在這些不同的地方,我一次次地飲下他給我的藥劑,我能見到的“顏色”也越來越多。但不久之後,我無論怎麼也無法見到更多的“顏色”了,似乎這個過程已經來到了一個終點,我們必須尋找其他的方法。新的進展久久無法到來,甚至有一段時間,我突然開始懷疑我是否能夠看見真正的光,為此,我遊移不定,我一度頹廢。然而我的態度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意誌,他是那麼地堅定,一次又一次出入長老會深處的石碑林,解讀一個又一個石板上的隱秘,甚至不惜親身進入危險的寂靜之地,去尋找其他的石板。而突然有一天,他深夜撞入了我的房間,他甫一進入,我就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我剛想問發生了什麼,他忽然把一塊翻譯好的石板和一瓶我從沒有聞到過的新的藥劑塞到我的床上,然後告訴我,按照石板上的儀式,喝下裏麵的藥劑。說完,他就匆匆離開了。第二天,我就聽說了,他因為私闖長老會禁地被捕,並且即將受到這世上最恐怖的刑法——投入永墜之地。在永墜之地裏,到處都是冰冷刺骨的水潭,到處都是棱角鋒利的永磁巨石,混亂的呢語無時無刻不在飄蕩。在這裏,所有的感知都會被屏蔽,隻剩下痛覺和觸覺。任其何等天縱之資,被投入這裏的人都隻能永遠地迷失在裏麵,不停地被永磁巨石鋒利的棱角割傷,不停地忍受冰寒刺骨的潭水的浸泡,直到在絕望中死去。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他昨晚到底給了我什麼,或許這就是我見到光的最後一步,而且這個儀式不難,至於那極難配製的藥劑,他已經給我準備好了。但我怎能就此飲下藥劑,獨自一個人見證光?我們說好的,你要和我一起見證的!在此之前,我決不允許自己獨享這見證真理的一刻!我藏起了那塊石板和那瓶藥劑,義無反顧地出門了。不過很快,現實告訴了我,我是何等的不智,那群正在滿大街搜尋窩贓地點的士兵們一聽說我的由來,二話不說打了我一頓,把我拖到了長老會的審議廳。就這樣,我辜負了他作出的一切努力。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愚蠢也好,我都無所謂,我隻是單純的不想在他受苦的時候,獨享這勝利的果實,哪怕代價是兩敗俱傷。但底線是,無論如何拷打,我都不會說出他給我的東西藏在了哪裏,因為這是他的犧牲得來的,哪怕我無福消受,我也不想讓他徹底白白浪費。就在我以為我將被拷打致死的時候,長老會突然發話了,說將我投入永墜之地。我愕然,心想他們還沒有找回丟失的東西,怎麼就將我丟進了永墜之地?雖然沒差,但是這不合理。當然,很快,我就在永墜之地想明白了,這群長老其實根本不在意那丟失的東西,他們無法理解光的存在,所以這東西對他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用處。至於對我們的刑罰,隻不過是在單純地展示長老會的威儀罷了。我在永墜之地仿徨,潭水的冰冷和石塊棱角刮出的疼痛一次次折磨著我,但我卻並沒有痛苦,因為我發現,在這裏,我仍然可以看見光的存在!我能看見那是光!雖然很微弱,但我看見了!雖然我失去了聽覺,失去了嗅覺,失去了體內的感知磁場,但是依靠著光,我卻沒有就此迷失!我或許可以借此走出這裏!但前提是,我得找到他,帶著他一起離開。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縮在一塊幹燥平坦的地麵上等死,仿佛在來到這裏之前就已經做出了決定。確實,如果在這快地方安安靜靜等死,至少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在死前飽受折磨。當我用手語告訴他,我來了的時候,他差點跳起來打死我。但當我告訴他,我在這仍然可以看到光,或許可以帶他走出這裏的時候,他又是那麼地興奮。看起來,他也怕死啊。就這樣,我帶著他,找尋著光最亮的地方,躲避著那些鋒銳的石頭棱角,偶爾用手語聊聊天。最後,我們發現,在那個最深最冰冷的深潭深處,竟然有一道格外明亮的光照射進來。在我的指引下,他跟著我,向著那深潭深處的光潛去。我們潛得越深越冰冷,周圍的壓強也越大,仿佛是死亡在迅速從四周合攏過來——如果不是我仍然能看到那道光越來越近,我一定會放棄繼續向下探索,繼續回到上麵去等死。而當我們穿過那光照進來的洞口的瞬間,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水溫上升了!隨著我們上浮,我看見的光也越來越亮,水溫也在迅速升高,那被屏蔽的種種感知也在迅速恢複。而當我們浮上水麵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我看見光從四麵八方湧來,再也無法阻擋!我們重獲自由了!我找到了城外那被我藏起來的石碑和那瓶藥劑,按照儀式上的描述,我和他來到了這裏。這裏就和儀式中描述的那樣:在青草平原上,在芬芳盛開的地方,在和風舒暢、陽光溫暖的地方,在鳥雀輕快的鳴叫聲下,在溫順的小鹿環繞的地方,用藤條編成一個花冠,手裏捧一束新鮮的野花。在喝下藥劑前,他突然對我說:“如果你看見了,請告訴我你看見的我的樣子。”我說好,然後喝下了那瓶藥劑。一瞬間,我感覺眼前的“光”變了!在我腦海中那團朦朦朧朧的光中,仿佛有無數極其微小的果實同時炸開,同時迅速將其中飽含的甜蜜的果汁洋溢開來,在我腦海中揮灑一片。——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那片草原!我看見了草原中散發著芬芳的花朵!我看見了這一切在風中搖曳!我看見了陽光灑在草原與花上!我看見了鳥雀從頭頂飛過!我看見了溫順的小鹿在一旁走過!我看見了花冠的枝條從我額前垂下!我看見了手裏的那捧野花!而欣喜之餘,我當然不會忘記和他的約定,我看向了他,我要看清他的容貌,然後告訴他……但當我看向他的時候,我卻看見,他也在看著我!這句話仍在我腦海中徘徊,而隻是一瞬間,我明悟了。“如果你看見了,請告訴我你看見的我的樣子。”——唯有曾經親眼看見過光的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我看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