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尋抱著宋天成的骨灰在酒店發呆的時候，終於有精力看看手機了。上麵有許多的未接來電，他頭昏腦漲，隻挑了幾個合作夥伴回了電話，往下劃著，卻看到池非的短信：“人送回去了，我很滿意，合作愉快。”
    夜尋呼吸一窒，咬著牙把短信刪掉，然後接著看未接來電，Alva的名字出現了很多次，他想了一會兒，還是回撥過去，可是對方卻沒有接聽。歎口氣，將手機丟到一旁，他看著手裏的漆盒，心裏卻是異樣的平靜。
    宋天成失蹤的前兩年，他瘋了一般到處尋找，有類似的人出現在某處，他就立刻不管不顧地飛過去確認，一次次希望之後，就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了兩年，他從那種瘋魔的狀態裏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中間的兩年，他頹廢不已，毫無鬥誌，公司、事業，他都不再過問，每天隻和酒精作伴，然後不負眾望地把自己喝進了急救室。醒過來之後，他終於想通了一件事。於是最後兩年，他開始慢慢接受“宋天成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這個消息。
    現在他終於親自確認了這個已經在他腦海裏排演了無數遍的結局，他早就成為一個對於大結局無比熟稔的演員，此時大結局真實再現，他這個駕輕就熟的演員也終於該謝幕了。
    逝者如斯夫。
    夜尋哭笑出聲，感覺死掉的不僅僅是他曾經的愛人，更是6年前那個全心全意愛著宋天成的自己，身體裏仿佛有一部分的夜尋，也隨著漆盒裏冰冷的骨灰一起去了。他猜到了結局，卻沒有猜到自己此時矛盾糾結痛苦的心情。費盡心思，出讓歐洲那麼多的市場，以及天價現金，用天成交換信息，他得來的，就是這個冷冰冰的漆盒。
    他終於了結了這件事，悵然若失的情緒陪著他沉沉入睡。
    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時值夏季，陽光熱烈，天朗氣清。這個農場是Alva叔叔的產業，他們一家出去環遊世界了，Alva就帶著天成來幫忙看管一下，順便散散心。農場附近有人種植了大片的薰衣草田，爬上矮山還能看到美麗的落日，實在是風景宜人，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農場裏養了一群奶牛和一群馬兒，天成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小動物，一見到那匹特殊的小矮馬就追著它跑起來。Alva打掃了一下屋子，端了杯白開水給他。
    “吃藥。”
    他身體上的病痛已經痊愈了，但仍要吃一些精神類的藥，幫助他控製情緒。
    天成咕嘟咕嘟喝了水將藥咽下去：“什麼時候能不吃了？”
    Alva戳他腦袋：“還有一個療程！下個月帶你去複查，沒問題的話就不用吃了。”
    天成衝他吐了下舌頭，伸出手笨拙地去解木樁上的繩結，想放開小矮馬陪他玩兒，可是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Alva看著他急出汗的臉，心裏痛得一抽，逼著自己硬笑了一下：“別急，慢慢來。”
    他不能去幫忙，不然天成會立刻打開他身上保護自己的開關，將自己封閉在安全的殼裏。
    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沒法正常地和Alva交流，他怕黑，怕針頭，怕有人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他看到番茄醬沙拉醬果醬會不停地尖叫、嘔吐，如果有人拿著尖利的東西出現，他會瘋狂地攻擊對方，那段時間，給他打針是最困難的事。半夜的時候他會忽然坐起來，對著空氣喃喃自語，Alva曾經嚐試著在那種時刻與他交流，發現天成翻來覆去就三句話。
    “你不要我了。”
    “不要，求你。”
    “我會聽話。”
    他清醒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候在昏睡，還有些時間在求著Alva給他飛葉子，身體裏的傷口逐漸愈合，又痛又癢，他用手指去摳挖，最後血流不止，他卻舒服地歎息。對於大ma的渴望浮現的時候，他會無差別的攻擊自己能看到的所有東西，胡言亂語，Alva沒想過會從他嘴裏聽到那麼多肮髒汙穢的話。他抱著天成瘦弱但瘋狂的身體，心裏密密麻麻的痛宛如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衝刷著他緊繃的神智。
    那段時間Alva精疲力盡，也從天成混亂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了一些事情，那些碎片拚湊起來的故事那樣驚心動魄，傷痕累累，令他隻是想象，都渾身發寒，整夜噩夢。由此，他對夜尋的不滿也越來越多。
    後來，天成終於出院，Alva將人帶回了自己在巴黎的家。天成不願和人交流，也抗拒別人的觸碰，但是他粉碎性骨折的十指再也無法恢複如初，即使隻是拿起刀叉吃飯，也顫顫巍巍。Alva每天隻好綁著他的雙手，在他警惕防備的注視下照顧他。
    慢慢地靠近中，天成終於對他卸下心防，在確認Alva不會傷害他的時候，他開始接納Alva。
    “Alva。”天成清醒後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謝謝你。”
    Alva熱淚盈眶，抱著他大大親了一口。
    追著小矮馬跑了幾圈，天成又去奶牛群裏看Alva擠牛奶。
    “你還會這個？”天成蹲下shen，看著Alva手裏熟練地動作。
    “我小時候就在叔叔這裏長大。”Alva提著桶走回房間，將牛奶桶放進殺菌櫃裏。
    夜尋從巴黎追到普羅旺斯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農場周圍點點燈火，人煙稀少，微風送來遠處薰衣草花的香味，他站在農場門口，隔著木柵欄望向裏麵亮著燈的房子，忽然有些近鄉情更怯的心情。
    Alva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夜尋的臉，就不假思索地又把門關上了。夜尋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氣惱，拍門的力道更大了。
    “誰啊？”天成驚恐地抓著Alva的手。
    他現在很容易就成驚弓之鳥。
    Alva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沒事兒，就是匹種馬。”
    “種馬？”天成擰眉，馬還能拍門？
    Alva推著他進浴室：“哎呀小孩子別操心了，快去洗澡吧。”
    哄著天成上了二樓浴室，Alva才又去一樓開門，但他沒讓夜尋進門，而是把門一關，將人帶到離房子有些距離的馬廄旁。
    “你來幹嘛？”Alva非常不爽，他現在看著夜尋就想兩拳頭過去，打爛他那張冷漠無情的臉。
    “我來帶天成回去。”夜尋被他口氣裏的嫌棄弄得很窩火，口氣也不好。
    “你不是把他送人了？”Alva涼涼地挑眉。
    夜尋皺眉：“沒有。隻是交換。”
    Alva簡直想抄起旁邊的鐵鍬對著夜尋的腦子拍下去，看看那裏麵到底是稻草還是馬糞。
    “誰跟你玩兒文字遊戲？拿人當玩意兒呢？交換？你也好意思說？”
    這邊天成衝完澡，屋子裏安靜無聲，他一瞬間害怕起來，找了好久也沒見Alva回應他，慌裏慌張地打開門衝出去。Alva聽見他變了聲調的呼聲，用法語罵了一句，忙跑過去。夜尋也拔腿追了上去。
    天成看見衝他跑過來的Alva立馬哭著撲進他懷裏，嗚咽道：“你要走了？你要離開我？”
    “不是不是，天成乖，我隻是有點事。”Alva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然後回頭給了夜尋一個狠厲的眼神。
    夜尋看天成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隻顧縮在Alva懷裏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便咳了一聲，喊道：“天成。”
    天成明顯瑟縮了一下，然後停了哭，從Alva懷裏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月華下男人鋒利的五官還是記憶裏的樣子，他一瞬有些開心，然而下一刻又開始害怕。他重新縮回Alva的懷裏，呼吸急促起來。
    “你走吧。”Alva很滿意天成的反應，他手裏大把的優質男，就等著天成身心都痊愈以後，介紹給他的小寶貝，他可不能再讓夜尋把人帶回去糟蹋。
    “Alva，我一直拿你當朋友。”你卻想染指我的財產？
    “抱歉，你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Alva將天成護在懷裏。
    夜尋動作優雅地從後腰拔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寧，穩穩地對準Alva，沒有說話，可他散發出來的氣勢卻強大而不容忤逆。Alva恍惚片刻，看著對準他的那個黑魆魆的槍口，臉色從不信到憤怒，又到失望。
    “夜尋，我真的沒有看錯你。”他怎麼忘了，眼前這個男人是黑道發家，即便現在慢慢洗白，也改不了他骨子裏嗜血的本性。
    夜尋將天成從他懷裏一把拽過來，嘴角的笑冷而淡：“我對待不是朋友的人，向來這麼不客氣。”
    眼睜睜看著驚恐不已的天成被夜尋拉上那輛商務車，Alva無力地捂住臉。
    縮在座位上的天成瑟瑟發抖，夜尋強迫他直視著自己，用指尖整理著他散落的額發，傾身吻上那雙櫻花色的唇。嚇到僵直的天成已經不知作何反應，他緊緊閉著眼睛，一雙手攥成拳頭，抵在自己和夜尋之間。腦海裏紛亂而來的記憶清晰又強烈，被控製住雙手，鉗住下巴的感受如此熟悉。
    “不！”天成推拒著，瘋狂搖頭。
    夜尋從未被他這樣反抗過，剛才在Alva那裏受的氣這下更是被天成的抗拒當頭點了火，他控製住天成的雙手，不管不顧地壓了過去。三年前少年不堪一擊，如今大病之後，更是虛弱，三兩下就被夜尋壓在後座上，臉朝下趴著，隻有哭的力氣。
    夜尋心裏一抽，忽然想起他哭著追自己車子的那一幕，一瞬間又軟了心腸，輕輕俯身過去，親吻著少年鹹澀的眼淚。
    “我來接你回家。”

    作者閑話：

    夜大渣又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