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格外炎熱，在小薇的提議下我們決定去她鄉下姑媽家避暑。
    本來是為了開心才去的，但一路上我內心莫名感覺五味陳雜，甚至還說的上有點沉重，於是到了旅途最後也沒有說很多話。他們說我這是巨蟹男的戀家情懷在作祟。
    坐了一天半的火車，又坐了小半天的拖拉機，伴隨著夕陽的沉淪，我們才見到小薇口中那位溫柔知性的姑媽。姑媽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光麵容上還是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中長的黑發自然的順在肩上，今天她穿了件深藍碎花連衣裙打底，外頭搭了件黑紗披肩，真的很漂亮，但我不敢看她，我害怕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濃重黑霧下的深淵，隱藏了什麼未可知，潛意識的害怕加劇了我的不安。直到不可避免和她問過好之後才漸漸鬆了一口氣。
    兩天的旅程使我們都很疲憊，所幸到姑媽家的第一天什麼也沒發生，吃過晚飯之後我們就洗洗睡了。
    因為不是在自己家的床上，所以睡的很不安穩。後半夜終於感覺快入眠了，卻被匡匡的敲門聲吵醒了。一起來玩的是四個人，趙芷泋，劉一諾，祁薇和我。劉一諾和祁薇是情侶，我和趙芷泋完全是過來讓他們關係看起來像普通朋友的電燈泡。姑媽家小別墅的客房不多，兩個人一間才剛好，所以劉一諾原本應該睡在我旁邊，但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劉一諾的外出令空曠的房間隻剩我一個人，一個人以前還沒什麼，但是在這種地方就讓我莫名其妙感到害怕，我雖然不是膽小的人，在這個地方所有安全感都繳械投降。
    敲門聲還在繼續，從我剛才清醒到現在至少會有三分鍾，正常人不會敲這麼久的吧？
    1：20，我看了眼表。
    我壓抑著心慢慢走到門前，剛才環視四周發現竟然沒有可以用來防身的，幸好之前吃過飯以後我隨手從樓下帶上來一把水果刀。睡衣被冷汗浸的粘糊在身上，在恐懼壓倒理智之前，我哆嗦著嘴唇低吼一聲“誰？！”
    敲門聲隨著我的聲音立刻停止，空氣的驟然安靜並不能平複我的心情，卻像是一個拳頭，在慢慢揉捏我的心髒，剛才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覺。“拜托希望一定要是幻覺。”
    門外響起了清冷的女聲，是個人。
    我感覺快要崩潰，哆嗦著蹲了下去，手裏的武器變得無氣無力，眼淚也在打轉，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我並沒有得到拯救，因為門外的不是別人，是姑媽。那個眼睛駭人的姑媽。
    “劉一諾”，姑媽在門外說了劉一諾的名字，明明很小聲，我卻聽的很清楚，就像是彼此在耳邊囁嚅。“他不在、他不在…”我低頭看著地板也小聲說著，希望不會驚動了什麼。
    “你——胡——說，”姑媽聽到之後沒有離開，反而猛笑起來，“他…不就在床上坐著嗎？”
    我全身一震，並沒有回頭，姑媽也沒有停，還在繼續說著：“他在看著你呢，你為什麼不回頭？他一直都在呢，在祁薇帶他來之前就在，以後一定也會在”
    “你怎麼不看著他”
    “你看著他！”
    姑媽還在繼續說著，她的聲音像蛇一樣一直緊緊纏繞著我的理智，擠壓著我肺裏幸存的氧氣。什麼也容不得我想。
    “草！拚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幹！”我一咬牙打算就這麼破罐子破摔，“就算姑媽很奇怪，但是現在是法治社會，她敢殺我？”
    我想我一定要被逼瘋了，要不然最後為什麼還是糾結著轉過了頭。
    看見了我那在床上直直坐著的，一直在微笑盯著我的好友，劉一諾。
    明明那裏剛才沒有人！他從哪裏回來的？是鬼嗎？是鬼嗎？！
    姑媽還在嘻嘻的笑著，我感覺好像即使隔著一扇門，她也能看見我，她一直都在居高臨下睥睨著我。
    事情詭異至如此，沒看見劉一諾和姑媽有下一步動作，倒是給了我一點時間讓我考慮自己該怎麼做，雖然恐懼淡了不少，但實際情況還是讓我麵色慘白，又冷又哆嗦，長時間的冒冷汗身體漸漸乏力，精神緊繃不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小腿好像抽筋了，姑媽莫名其妙的笑也深深的打擊了我，我嘲諷著自己原來終於有一天也能知道言語會有殺傷力了。
    我應該瘋了。
    腿有點麻了，但我還是看見自己慢慢站起來，哆嗦著蹭完手中滑膩的汗然後重新握住刀柄，另一隻手放到門把手上，我想要去開那扇門。
    盡管整個過程都在抖，但我不能停頓，停頓一下肯定就會放棄了，我也不清楚這能意味什麼，或許是給自己心靈最後的自救。
    門一下就開了，漆黑的走廊裏沒有一個人停留過的樣子。
    我回頭，門內的房間什麼時候也黑成一片，沒開門的時候我還能借著一地透徹的月光看見劉一諾的微笑和輪廓。現在望過去，什麼都看不見了。奇怪的是劉一諾一雙通黑不發亮的眼睛我看的清楚。心裏猛地一驚，幸好身體的下意識比理智先反應，哐的一下飛快關上門，隔開了剛才的對視，也隔開了剛才突然撲過來的劉一諾。
    他撞到門上發出一聲悶哼，這並不能阻止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樣繼續嘶吼著撞門。
    咚、咚、咚、
    一下接著一下，以前我總是嫌棄他傻，現在的他真的傻到不會開門，對我來說卻算是好事了。
    …“劉一諾！你他媽清醒一點啊！”…幾番單向交談無果後我索性放棄了，讓他自己緩緩也好吧。
    在黑暗的走廊裏摸索著我找到了幾盞小夜燈的開關，淡黃的光暈使我稍微冷靜下來。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詭異的姑媽，中邪的傻瓜。不如先和祁薇趙芷泋彙合再做打算。
    如果可以到天亮，我一定要走，帶上劉一諾那個又發病了的傻子。
    劉一諾的撞門聲什麼時候停了我還沒發覺，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右邊的胳膊已經被突然出現的他拽得脫臼，不是我身體太脆弱，而是此時他的力量大的驚人。
    “啊！！”我隻能順著他的力量往後傾，就算這樣保住了一條胳膊，也因沒能控製好平衡然後倒在地上。我眯起眼睛向上看，他頭頂有一盞小夜燈，因為是逆光，我看的他並不真切。
    劉一諾把合在一起的雙手舉起來，分明是要向我砸過來！想起脫臼的胳膊，要是被這力度捶到，身上絕對得出個血窟窿！法不容情啊，他要真想殺我，我回到社會裏就舉報他！
    對啊，這裏離城市已經很遠了，我能活到那時候嗎，我死了隨地一埋都不會有人發現吧。
    即使知道他是劉一諾，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水果刀。他的身體是陰雲，罩住陰影下瑟瑟發抖渴望光芒的我。
    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感受到了他也有一瞬間的停頓，但他並沒有避閃，拳頭的方向也沒有因為刀刃的威脅而改偏。
    他好像不會感覺到痛，刀子即使穿透了他的手腕也沒能阻止他，拳頭還是在往下落，像風一樣快，然後我她媽腦子就裏突然想起飛影鎧甲的那句“疾如風、徐如林、南之如火……”，就這麼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死了好像也挺好。
    幸好看他之前的反應我就早有預料，紮到了之後就不再和他糾纏，放棄了水果刀這個武器滾向一旁，才堪堪躲過這一劫。
    拳頭落在地上，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不知道，反正感覺整棟房子都被震了一下。
    我沒有鬆口氣，按著右胳膊就往樓下跑。唯一的武器受製於人，我隻能去樓下廚房再找一件。現在最擔心的是趙芷泋和祁薇會不會被吵醒，此刻我自保都難，若她們再被劉一諾看見，我想保護她們也是分身乏術。
    “梁書山？梁書山。”
    劉一諾說話了？他見我要走，好像恢複了清明，我心裏狂喜，鼻子一酸，從剛才到現在的劇情的轉折逼得我一個男的快掉下眼淚。
    “劉一諾！”我激動的轉過身去，笑容僵在了臉上。剛才和劉一諾打鬥我並未仔細看他，現在回頭看到他的樣子，本能的害怕讓我身體控製不住抖成篩子，小腿抽搐著，想跑也使不上來勁，隻能無力的靠著牆，撐死不滑坐在地上。看著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他是劉一諾，我不可能認不得，現在他對我來說卻又格外陌生。原來剛才撞門的時候就是直接往門上撞，別人撞門可能大多數都是那胳膊，他卻是把力放到第一個接觸門的身體的部位——頭。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血腥的場麵：他臉的那塊收到很重的創傷，血肉模糊，紮著木刺，有的地方肉禿了，我能看見下麵白花花的骨頭，更有地方連骨頭都碎了…原本高挺的鼻子也早被撞塌了，五官扭曲著混合在一起。
    他慢慢走過來，像是地獄的惡鬼，卻極為痛苦的低聲喚著我，
    “山哥…我好疼…我好疼啊”他嗚咽著“你別走…留下來，救救我。”
    “…山哥”
    應該是我想多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我第一反應竟然是害怕，太他媽不哥們了，我暗啐自己一口，心上生出濃濃的歉意和擔憂。
    “劉一諾你幹嘛對自己下手這麼重啊？！”我站直呼出一口氣，“站那別動！我過去！”
    “別擔心啊，我去找點紗布給你簡單止血。”我焦急的說著走向了他，打算把他扶到房間裏休息一下。
    我拖著抽筋的小腿向他那裏蹣跚著，離樓梯口稍微遠一點了，劉一諾向我跑過來。
    “你，不要，這麼，激動？”我雖然是在提醒他小心傷口，但內心其實還是在害怕，害怕到我眼前的劉一諾又突然變了模樣。
    我擔心的並沒有發生，劉一諾也沒有突然變了樣子。因為有一股力把我拽下了樓，打斷了所有可能。這股力並不溫柔，我幾乎可以說是滾著下了樓梯。“草！”我劇烈的喘息著，雖然全身散架子了一樣的疼，卻讓人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在該不該信任中煎熬了。
    誰拽的我？我害怕裏夾雜著點惱怒，坐起來左右看了一下，借著樓上傳來的微弱的光，我周圍並沒有什麼人，雞皮疙瘩又起了一身。
    我這時看到劉一諾已經跑到我剛才站著的地方，他張著嘴好像在說話，卻沒有發出聲音。
    但是我好像也看懂他的嘴型了
    左麵拐角的廚房門縫下透出了光，那間屋子突然打開了燈，還有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可能在煮宵夜吧？
    我將是主菜。
    劉一諾說，“姑媽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