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和我在一起？
    顧謙儀站在店外，他的腳如同被黏在原地動彈不得。女生歡天喜地地抱著公仔跳起來，賀家東揉著她的臉，彎腰親上去。
    “跟你做真舒服，又方便。”顧謙儀想起來賀家東這麼說。
    哦，那大概就是這樣吧，因為這個……顧謙儀迷迷糊糊地想。
    為什麼隻有我被這麼殘忍對待呢？你們這些人，該死的人渣。
    第二天，顧謙儀約了賀家東去賓館，事畢之後他抱著賀家東，開開心心地拍了很多照片，然後一起去吃飯，喂他吃，用一根吸管，喝一杯飲料。淩晨起來，用賀家東的手機，把那些照片統統發給備注為“小可愛”的聯係人。穿好衣服，走之前，把賀家東的所有衣服全都帶走了。
    他很開心。哪怕後來，賀家東紅著眼，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他也好開心。他開心得要飛起來了。原來做壞事是這麼讓人身心愉悅的事情。他擦掉笑出的眼淚，和一臉的血，看著賀家東暴怒的臉。
    “我喜歡你。”顧謙儀說，“但以後我再也不會喜歡人了。你毀了我喜歡別人的能力。你會不得好死的。”
    如果詛咒別人，能讓自己更舒服開心的話，顧謙儀會一天詛咒賀家東八百遍。但詛咒顯然是沒什麼用的，隻能讓顧謙儀越發深陷泥澇。
    他的心一刻裝得滿滿的，一刻又空落落得好似幹涸的泥塘。他開始去結識很多圈子裏的人，和不同的人約會，表白，戀愛，分手，像是在證明什麼似的，他裝作開心的和別人說“喜歡”，說“愛”，裝作健談又樂觀，裝作灑脫又堅強。他擁抱了好多人，肌膚相親的溫暖讓他好受了些，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失落和孤獨。
    旋渦越來越大，他掙紮得累了。明明知道這種自毀隻能讓他越陷越深，但他安靜躺在腥臭的泥潭裏，慢慢感受被泥濘包裹下墜的恐慌和自棄，卻連求救的話都懶得說出口。
    隨便吧。他想。反正求救也沒人在意。
    “你好像不太開心。”有一個男生這麼跟他說。
    “哈哈哈哈哈哪有！”顧謙儀大笑。
    他坐在黑暗裏，男生抱住他。他們剛認識，卻做了最親密的事。
    “其實我很壞的。”顧謙儀歪歪頭，用被子蹭幹眼角的濕潤，“做壞事能讓我開心。”
    生活有時候像一個彩票機，獎勵隨機，中獎名額隨機，砸到誰也是隨機。
    顧謙儀接到電話的時候是不可置信的，直到他真的見到方倩銀的遺照，不偏不倚地掛在客廳牆上。他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經濟不景氣，方倩銀的廠子有些撐不下去，她拚命接單子，連續熬了三個通宵，第四天趕著去別的城市簽合同，彎腰撿筆的時候，就再也沒有起過身。
    吳安忙著安撫吳心歌，處理喪事，接待來吊唁的親朋好友，直到方倩銀的一應後事辦完了，才想起通知顧謙儀。他一直坐在遺照前麵發愣，眼睛直直盯著照片，吳心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喊著找媽媽抱，顧謙儀的眼珠子僵硬地轉了下，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撒潑耍賴的吳心歌。
    他想起來小時候，方倩銀每次離開他回學校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哭天搶地的，死拽著方倩銀的袖子，誰哄都沒用。後來再大一點，他學會假裝不在意，他會笑著和方倩銀說再見，然後一邊玩泥巴小草，一邊偷偷用袖子擦眼淚。直到方倩銀和顧知離婚，再也沒有回過家，他就在想念的時候，偷偷給方倩銀打電話。
    他沒有媽媽了？
    他這次，真的沒有媽媽了？
    保姆芳姨做好了晚飯，哄著吳心歌吃完，睡著，就離開了，吳安沒有回來吃飯。也是，在一個到處都是已故之人身影的地方，他恐怕也待不下去吧。
    顧謙儀睜著眼躺在床上，房間裏靜得隻能聽到鍾擺的滴答聲。他腦子裏像一鍋漿糊，思緒蹁躚飛舞，炸了鍋一樣絞得他翻來覆去不得安寧。躺了半宿，他忍不住起身到客廳去，再三確認，方倩銀的照片確確實實掛在那裏了，主臥裏空無一人，隻有她和吳安的結婚照在床頭擺著，照片上的方倩銀看起來幸福快樂。
    顧謙儀忍不住拿起來看了半晌，然後他打開衣櫥，方倩銀的衣物已經不見了，梳妝台上就剩了一瓶男士乳液，洗漱台上的牙刷隻有兩把，鞋櫃裏沒有一雙女士鞋。他打開了儲物櫃，裏麵隻有兩個紙箱，大的寫著“謙謙”，小的寫著“心心”。顧謙儀打開大箱子，裏麵整齊地放著幾本相冊，翻開來，從剛出生，一直到成年，都是他的照片。
    之前被大腦潛意識保護起來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潰不成軍，悲傷奔湧而出，顧謙儀抱著箱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沒有媽媽了。
    眼淚滴到相集上，他用手指抹去，然而越抹越多，他越哭越傷心。
    “媽媽……”他用手指摸著照片上抱著他，對著鏡頭微笑的方倩銀，“媽媽！”
    我好想你呀。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以為在長大成人以後，我們還有許多的時間相聚，你為什麼不耐心等一等呢？
    哭聲把已經睡著的吳心歌吵醒，她懵懵懂懂地看著抱著膝蓋埋頭痛哭的顧謙儀，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嘴角下壓，哇哇大哭起來：“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她萬分委屈地蹭到顧謙儀身邊，用手指著照片上的方倩銀。
    “我要媽媽！”
    顧謙儀伸手抱住她：“你沒有媽媽了。”他擦著不停湧出的淚水，“我也沒有媽媽了。”
    從此天地茫茫，紅塵滾滾，他真的煢煢獨立，孤身一人。
    顧謙儀在吳家呆了兩天，兩天裏，吳安隻回來了一次，整個人憔悴無神，兩個人見了麵，連寒暄的心情都沒有。顧謙儀留了個字條，把相冊都打包裝好，便返校了。快到考試周，即便再悲傷，生活卻不會等他恢複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