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左右的時候，大抵是我這輩子最任意妄為的時候，總把自己當成天下數一數二的英雄人物，氣性也是水漲船高，其中一個不好的習慣大概就是不喜歡仰頭，似乎覺得這樣會把自己顯得像個小矮子。
    所以，當我微微抬了抬頭發現隻能看到這位徐大哥的肩膀時，忽然就覺得一肚子裏全裝滿了委屈往上湧。
    誰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主動低下頭來呢，他這是仗著自己高覺得自己很本事不是？
    雖然，他其實在作揖時已微微向前俯了身子，但我仍是像受了什麼奇恥大辱一般。
    我重重地將兩手打在一起就算勉強見過禮，然後抱著滿腔的不甘坐到椅子上生悶氣去了。
    後來他坐下來，又與我爹爹媽媽說了好一會兒話，我都一概沒聽一概沒看。
    直到他走的時候，我才被不情不願地叫下來又行了個禮，不過始終都堅持著沒有仰頭。
    “晚輩定不負所托，就先告辭了。”
    “夫人，你去送送徐哥兒吧。”
    “伯父伯母，不必麻煩。”
    “哪裏麻煩，羽姐兒這一路上都要托你照顧了，我恐怕還得再叮囑你幾句。”
    爹爹媽媽又與他寒暄了兩句。
    最後媽媽送他出去時，背影我終於看了個全貌。
    他……他比爹爹還高！不可能的，這世上沒有比爹爹還要高的人。
    ……我家的護院，不能算在裏麵。
    總之，就是不行，他才不能那麼高。
    我這一受刺激，肚子裏委屈直直地全擠到了眼眶裏。
    然後我突然注意到，前廳的門被爹爹關上了，隻聽得他一句“請家法來。”
    我瞬時再包不住這委屈了，“啪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我還沒動手你哭什麼？我和你媽媽走不開，好不容易拜托了徐哥兒同你一道去，結果你先拿著槍胡鬧也就罷了，後麵又不搭理人。你說你該不該罰？”
    “哇”我沒有回答，隻覺越哭越傷心，那什麼勞什子徐大哥一來我就覺得今日什麼事都不順起來，現在爹爹還要因為他打我了。
    爹爹許是從未見過我這還沒挨上家法，就哭成這樣的勁，一時間懵住了。
    “你……你……”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得吩咐起下人來，“哎呀，誰叫你拿戒棍的，換戒尺來。”
    然而直到媽媽回來，這戒尺也沒換過來，打自然也沒挨上。
    但媽媽並不曉得，回來一見我哭成這樣，又見爹爹手上拿著棍子，立刻就抱住我同我哭成了一團一邊對我爹爹那叫怒目而視。
    “唉喲，我的羽兒呀。楊重興！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果然不知道心疼！你在外麵天天訓斥人的耍威風還不夠，現在還要來家裏來這套是不是？那你就將我們娘倆兒一塊打死算了。”
    “夫人，夫人，慈母多敗兒呀！”爹爹這下是再沒法打我了，不過他還是把我周圍的侍女下人們全都訓斥了一遍，又往我屋裏塞了個成天板著臉的婆子。
    之後被這婆子按著教規矩，好幾天都沒能出去玩上一玩，好不憋屈。
    我自默默將這些賬都算到了那個不知其名不知其貌的徐大哥身上，直到幾日後出發汴梁時我方才知道他除開姓徐，單名一個京字，至於長相嘛，勉強也瞧了瞧，平平無奇得很。
    之後，因我是第一次自己出這遠門，沒人約束，路上所聞所見皆是新奇玩意兒，便仿若魚兒進水，鳥兒出籠，大有天高海闊任我飛的感覺，再沒浪費時間在這平平無奇的徐京身上。
    雖然不管我們走哪兒他都會在一旁，但我坐車，他騎馬，並不交流，倒也還算有點一條大路各走兩端的覺悟。
    隻是不知我那貼身丫鬟阿青是怎麼被灌了迷魂湯，時不時地在我耳邊念叨著些什麼“徐公子真是儀表堂堂，玉樹臨風”。
    這一日，我終於忍不住問她：“你說他到底哪裏儀表堂堂？哪裏玉樹臨風了？”
    阿青興致勃勃地答了起來：“自然是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器宇軒昂，衣冠楚楚，最重要的是身高八尺，騎馬之姿不可不謂是豐神俊逸啊！嘻嘻。”她結尾時竟還自個兒癡笑了兩聲。
    哎，這個阿青，她說得不過就是徐京眉毛深了些，眼睛有神了點，鼻梁挺了些，個頭高了點，其它根本就很一般嘛。尤其是他每日那一身暮氣沉沉的靛青，居然也能稱得上器宇軒昂，衣冠楚楚？我果然還是要多帶她出去見見世麵。
    又過兩日，眼見快要渡黃河了，我愈發興奮起來，對那萬馬奔騰，濁浪排空的天下第一大河好不神往。
    上船前，我果然是沉醉在了一望無邊波瀾壯闊的景致之中。
    然後……。
    “嘔。”
    我站在甲板上扶著欄杆隻覺得七葷八宿，翻江倒海，胃裏是真有萬馬崩騰啊。
    “小姐。船家做好了飯，你要不先吃點，再接著吐，不然身體會吐壞的。”阿青滿是擔心地拍著我的背。
    “嗯，嗯。”我虛弱地點點頭示意她扶我進去。
    一轉身卻被一個高大身影攔住了。
    眼前人的手裏托著一個小瓷瓶，從裏麵取出了一顆小黑丸。
    “你……你要幹什麼？”我心裏突然有點發慌。
    “吃了它。”
    正待我剛張口要說出“不”字，他趁此機會竟直接把小黑丸送到了我的口中，然後便拖著我的下巴讓我咽了下去。
    “你……你給我喂得是什麼！？”我的眼睛驚恐地瞪大，質問道。
    “扶你家小姐回艙去吧，她等上一刻應該就好了。”他卻答非所問，甚至一邊跟阿青說著話一邊在我的肚子上點了兩下，言畢轉身而去。
    “阿青，你看到他做什麼了麼！？”我的眼睛和嘴巴是越張越大，全都變成了驚訝的圓形。
    “徐公子的聲音也很好聽呢。”卻隻看到阿青傻笑著望著徐京的背影。
    這時，不知是不是見我們還沒往回走，徐京的步伐頓了一下，又說了一句：“這裏風大。”
    “明白了，徐公子，我馬上扶小姐回去。”阿青迅速地開始拉著我往裏走，我開始有點懷疑她到底是誰的侍女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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