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的變化是被修複的身體變為了幼年的樣子。
    尤西亞解釋說：“這個天堂的以太濃度對你來說太高了。跟出生在天界的天使們不同，你的身體無法承載這樣巨量的以太，所以，為了肉身不至於崩潰，我稍加禁製。孩童形態的適應性通常是成人的千倍。”
    雖然他言之鑿鑿，但桃覺得那不過是借口。尤西亞更像是透過她在凝望著什麼人。他的目光總是溫潤而縹緲。
    直到她得知了幼童姿態下的神的存在。
    虛無天使誘惑了神，讓他舍身進入名為“地球”的煉獄之所。如同他曾經誘惑路西法一樣。雖然在路西法的墮落裏他似乎從不存在。但因為刻意，才更顯得可疑。
    之後桃由九重天上的神塔被帶至第七重天的雲宮。迎接她的是一位英俊而儒雅的年輕的主天使。對方微微欠身行禮，一麵說道：“露西婭……”
    “請叫我露西。”桃說。
    “好吧。露西大人，我是來照顧您的人，我叫瑪雅。”
    金發天使的笑容燦爛而光明。
    跟尤西亞的陰晦不同。跟他那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副官靡非斯陀也完全不同。
    前方有光。以太的光芒。先是黯淡的，宛若灰燼的餘煙，漸漸變得刺眼。那光中，明媚和晦暗並存，陰濕與聖潔交融。仿佛霧氣，仿佛風煙，仿佛靈火。桃都想她知道這是哪裏了。這裏不是旁的地方，是神塔。神曾經居住並由此進入下層宇宙的神塔。
    嘀嗒。
    嘀嗒。
    清脆的聲音。是銀白的塔頂那巨大而巍峨的黃金時鍾的鍾擺發出的響聲。
    桃抬起自己的雙手，眼睛適應了那奇幻的光，可以看清麵前的仍是隻屬於孩童的肉鼓鼓的小手。右手掌心裏的世界之球猶在，隻是光芒已然黯淡。
    “這是……沒有成功啟動？”她自語。
    “不。”
    有輕微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又像是來自四麵八方。桃仰頭，巨大的穹窿從天而降，以太的星光湮沒在黑暗的長庚裏。高高的禦座上，虛無天使在微笑，那笑仿佛是有千百張各異的假麵同時套在一個人的臉上。尤西亞道：“它啟動了。隻是要到達你想去的彼岸，還需要禦座的力量。”
    “所以你來阻止我？”
    “不要這樣想，我親愛的孩子。知道盲盒麼？之所以叫盲盒，是因為盒子上沒有標注，隻有打開才會知道自己抽到了什麼。地球所在的宇宙就是一個巨大的盲盒。我放入了一個路西法，一個神，後來又放入了自己的血。而最後歸來的會是什麼？我很好奇。”
    “我們不是你的娛樂。”
    “那麼世界是什麼？神的突發奇想？宇宙意誌的自由迸發？要知道所有宇宙的最終結局無一例外是‘熵’，而熵是秩序的崩亂。”
    熵最初是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引出的一個反映自發過程不可逆性的物質狀態參量。熱力學第二定律根據大量的觀察結果總結出這一規律：在孤立係統中，體係與環境沒有能量交換，體係總是自發地向混亂度增大的方向變化，使整個係統的熵值增大，此即熵增原理。摩擦使一部分機械能不可逆地轉變為熱，使熵增加，所以說整個宇宙可以看作一個孤立係統，是朝著熵增加的方向演變的。
    以熵原理為核心的熱力學第二定律，曆史上曾被視為墮落的淵藪。美國曆史學家亞當斯H。Adams(1850-1901)說：“這條原理隻意味著廢墟的體積不斷增大”。有人甚至認為這條定律表明人種將從壞變得更壞，最終都將滅絕。
    一切回歸虛無。
    桃都問尤西亞：“那麼，你想要做什麼？”她的手心裏有以太的流光閃過，一瞬即逝。
    禦座上虛無天使莞爾，長及膝蓋的灰金色頭發在風中飄揚，他張開雙臂的樣子像個中世紀的神棍：“我？我是虛無呀。虛無是一切存在的對立。”
    桃一躍而起。世界之球加速了她的時間。她在虛無天使手中爭搶禦座。
    一時間，天崩地裂，血肉飛濺。
    那是桃的血、桃的肉，殷紅有如蛇行。虛無天使的異能是“空”。空間不是存在。它是荷載萬物的介質，是蜿蜒變化的斷層，更是割裂所有的——利器。
    桃仿佛不知道疼痛。她的精神淩駕了肉體。時間逼近凝滯。巨量的以太在神塔上空爆發、湮滅、再爆發，無盡地循環，釋放出五彩斑斕的可怖的極光。桃都討厭尤西亞。這厭倦不加掩飾、根深蒂固，如同血脈中帶來的對與自身相似的個體的天然厭惡。
    是的。相似。
    因為這相似，桃能感受到尤西亞對於這個世界的無限惡意，以及如深淵般濃重的幽怨的哀傷。雖然她不明白那是因為什麼。
    時間在繼續。
    它的停滯隻是刹那。桃的身影消失了，連同世界之球。九重天上唯有亙古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