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已經被暗道門口的滿地血跡嚇夠了，現在肖君諾反而恍然大悟不怕了，趕緊脫下自己深色的禮服外套，使勁撕成條狀，拚命回想醫務室秦老師和徐雅茜幫他包紮腳踝的步驟，死馬當活馬醫的充當起臨時急救員的角色。
    “…痛…”近乎半昏迷狀態的陽毅晨被下手沒輕沒重的肖君諾折騰地漸漸恢複了意識，看著眼前又是撕衣服又是包傷口的少年，勉強開口：“…謝謝…麻煩你了…”
    “你醒啦！”正埋頭和布條奮戰的肖君諾驚喜抬頭，卻見陽毅晨正低頭看著手臂上他方才“製造”的、不堪入目的墨黑色包紮“布球”，不由赧然：“呃，抱歉，我不太會包紮傷口。如果…唉…如果雅茜在這就好了。”想到這，心情不覺又沉了下去。
    “能止血就好…”不再失血的陽毅晨漸漸有了說話的力氣，緩了口氣，慢慢道：“…我本來坐在石門後麵準備止了血就出去的，沒想到你們…我聽到聲音還以為是他們的人進來了…”
    “‘他們的人’？”肖君諾下意識反問。
    陽毅晨一驚，才覺失言，不由默然，他的沉默卻讓君諾緊張起來：“陽教官？怎麼了？哪裏痛嗎？真的很抱歉…早知道就和雅茜一起去學學急救了。”忙不迭地一邊道歉一邊查看還有哪裏沒止血。
    看著慌慌張張的肖君諾，言語舉止搭上那明顯不是一個調調的猙獰麵具，讓陽毅晨不由嘴角微彎，心裏不覺有些歉意，剛才慌亂中躲進轉角，三人進來後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也因此才斷定了是肖君諾一行人：“…抱歉…害你被徐雅茜他們誤會了…”
    “呃？”君諾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了想，長歎口氣，“不是陽教官的錯。”
    晃晃腦袋，指指自己臉上那厚重的麵具，肖君諾頗有些泄氣：“雅茜看到這個，我又沒法解釋清楚，她想相信我都難吧…唉，說來其實都是我偷拿信的錯。”如果不是他擅自撬阿峰家的信箱被雅茜看到，雅茜根本不可能被卷進現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境地來吧！
    “……”陽毅晨一時無語：說到底，如果不是他不相信失去聯絡的蕭筠晟，擅自寄了匿名信，後來寄到的邀請卡又怎麼會到眼前肖君諾的手裏？
    究竟這算誰的錯？
    沉默片刻，陽毅晨有些奇怪地看著肖君諾問道：“對了！我不是說保持聯絡嗎？你為什麼…”他有打開過通訊器嚐試接通，可肖君諾那頭一直沒反應。
    這座城堡屏蔽了所有外部信號，但內部信號還是可以連通的，特別是，他給肖君諾的無線通訊器還是出自那連Visual係列都能整出來的技術開發部！如果當時他們有聯絡的話，就不會產生這麼多誤會了。
    “我…”陽毅晨的話讓肖君諾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雖然當時收下了通訊器，也明知陽教管是出於好意，可是……他壓根就沒想過真的要用！
    知道太多事情，又隱瞞了太多事情的陽教官，一邊給他通訊器，一邊又對紫昕說不會插手。陽教官到底打什麼主意？隻是純粹的好意？還是別有用心？
    滿腹的疑問讓肖君諾實在沒精力多想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終究，他們隻是幾周萍水相逢的半師徒關係，以後也不會有半點交集，所以，今晚各辦各的事，盡量少扯上關係，自然，是敵是友也無所謂了，然而現在……
    看著支吾難語的肖君諾，陽毅晨也有些明白了過來，不由歎道：“也難怪你不相信我。”
    是啊，他當時隻是因為刹那間的不忍，總想幫這個對一切一無所知，純粹想救朋友的少年一點忙，所以也沒多想就丟過去一個通訊器，可是…不要說肖君諾不相信他，他又何嚐能完全相信肖君諾！
    一切不恰恰正是肖君諾“自己”——被他遺忘甚至人格分裂方式逃避的，叫“銀珞”的另一個他，與“影子”紫昕之間“你死我活”的一場生死博弈嗎？
    隻有不插手各管各，才是最好的辦法吧！
    陽毅晨的話讓肖君諾一怔，看著眼前傷勢嚴峻站立不能的陽毅晨，再想想不能信任陽教官的深層原因，不覺暗暗鄙視責備自己。
    “對不起，陽教官，你隱瞞我肯定有你自己不得已的原因，而我不相信你其實根本是…”…根本是他自己的自私啊！
    伯爾的死讓肖君諾連走近警校都膽戰心驚，更別說要跟摸不清心思知道他另一麵的教官扯上什麼關係了，他一心隻想做個鴕鳥，和雅茜阿峰過著平和的生活。
    想到這，肖君諾深吸一口氣，拿過撕得殘缺破碎的外套，翻找出終究還是隨身攜帶著的通訊器，一邊帶上一邊說：“陽教官，有什麼我能做的嗎？”雅茜有地圖一定可以自己逃出去的；阿峰肯定在試圖抓雅茜的那些人、也就是那個叫修姆的手裏…一時半會兒靠他自己一個人，是沒救出的可能性的。
    現在，沒有地圖寸步難行的他，和傷勢過重動彈不得的陽教官，聯手找獲救機會是唯一最好的選擇。
    陽毅晨怔然看著肖君諾的舉動，似乎能透過那厚厚的麵具，看到他麵上信任的神情，不由苦笑：要知道，所有圍繞在肖君諾和紫昕身邊的人，每一個有意或無意的舉動，都可能決定著生死博弈的勝負指向。
    他本打定了始終不插手的主意，卻為什麼沒想到，從他篡改Visual_11記錄換取情報那一刻開始，早已變成操縱在紫昕手中與肖君諾另一麵——銀珞，較量的棋子了呢！
    與銀珞聯手，或者說與肖君諾聯手，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吧……
    “唔…讓我考慮一下現在的形勢…”沉思片刻，看了眼為了包紮傷口脫去外套，又手忙腳亂弄得白色襯衣上血跡斑斑的肖君諾，陽毅晨一邊思考一邊說：“現在想出暗道離開城堡基本沒有可能的…唔…”
    頓了頓，看了看腕上破碎的便攜簡易手表，陽毅晨接著道：“…已經是‘狩獵’的時候了，恐怕所有出入口都封閉了吧，不過趁‘狩獵’的時候可以渾水摸魚一下，雖然…”
    “…狩獵…”肖君諾怪異近乎扭曲的聲音突然傳來。
    正尋思著出路的陽毅晨聞聲一驚，連忙抬頭看去，卻猛地被肖君諾的模樣嚇了跳：“肖…君諾，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嘴裏勉強這麼說著，肖君諾的模樣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渾身顫抖，一手死命抵著抽搐的胃，另一隻手不由地支撐在地板上
    狩獵…狩獵？！
    一度被種種突發事件打斷的，扭曲的記憶片斷，因陽毅晨無意中的話，重新連接了上去。
    台下，是瘋狂的買主；台上，是無助的“商品”…怎麼會忘記的呢？那時，在那個舞台上的，是他！但他，卻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而是“獵物”！
    宴會、拍賣、然後是狩獵！
    片斷記憶串聯起來，卻依舊連不成完整的前因後果，為什麼還是想不起來呢？
    明明記得那讓他無處遁形的聚光燈，明明記得拚命逃跑時的恐懼，明明記得那時，終於，找到了那唯一一扇沒有封鎖的門，竭力推開，被逼上陽台的他終於看到了，滿月下，黑衣的長發男子仰著頭，靜靜地看著他……
    “你…記得？”陽毅晨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肖君諾，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喃喃著，肖君諾一激靈，猛地伸手揪住陽毅晨的衣領，“‘記得’什麼？你知道什麼嗎？那個人是誰？他到底是誰？！”
    全然忘記顧及的粗暴動作扯動了陽毅晨的傷口，陽毅晨忍痛喝道：“肖君諾你冷靜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也隻聽紫昕提到你曾經來過這！”
    看著陽毅晨痛苦扭曲的表情，猛然清醒過來的肖君諾不由放開手道歉，一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沮喪地說：“…對不起…我以為…陽教官知道什麼…”
    猶疑地看著肖君諾頹然泄氣的模樣，陽毅晨默然片刻，歎了口氣：“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好事，既然你隻想做‘肖君諾’，想不起來…也算好事吧。”
    “……”陽毅晨的話似乎正合了肖君諾一貫的想法，也好像緩和了肖君諾的內心的掙紮，胃痛漸漸平息，恐慌的情緒也逐漸平緩下來，然而……
    “…不…不對！”看著都快被自己包成木乃伊的陽毅晨，肖君諾看到了他不得不麵對的殘酷事實：陽教官是為了阻止這一切來到這裏的，即使重傷瀕死也不退縮，而他卻……
    回想剛才的拍賣會，回想起自己遇到那個少女、真正的紫昕後看到的，聽到的，明白的，不明白的一切，肖君諾心裏的自問越來越大聲：想不起來真的好嗎？當個鴕鳥真的能……
    「肖君諾，你究竟想要什麼？」紫昕的聲音…不，現在該說是銀珞的聲音，陡然在君諾腦海中響起。
    雖然以前也出現過一兩次直接從腦海中聽到另一個自己的聲音，但這一次截然不同，君諾似乎能直接感到另一個自己的想法，不再像割裂的兩個人必須用聲音才能交談，這一次，是真正的，自己和自己的對話。
    「肖君諾，你不就隻想要沒有一切痛苦記憶隻有快樂記憶的生活嗎？」
    「‘肖君諾’現在的存在不就是為了過平淡安穩的“日常生活”嗎？」
    腦海中的聲音讓肖君諾一時陷入了迷茫：我想要什麼？我想要…想要救雅茜，想要救阿峰，想要回我的平靜生活，隻是這樣而已……嗎？
    不對！
    不隻是這樣！
    我想要…真正想要的是……
    不知是對著麵前的陽毅晨，還是對著腦海中的聲音，肖君諾近乎痛苦的聲音嘶啞低吼：“…不隻是雅茜，不隻是阿峰…我還想…我想救陽教官，想救這裏所有被當作‘商品’或‘獵物’的人…我還想…”
    我想要知道雅茜阿峰瞞著我什麼；想知道雅茜痛哭的原因；想知道阿峰放棄警校的原因；想知道冥言悲憤怒吼的原因……想知道，紫昕說的“他們的世界”到底是什麼！
    如果自己痛苦到隻能用遺忘來逃避的記憶，就是她口中所說的“他們的世界”，那麼他…也想救那個世界的人，也想救紫昕！
    不是隻有快樂的記憶就可以的…明明看著他們難過是如此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明明想和他們…一起承擔痛苦的記憶啊！
    “不隻是…現在的‘肖君諾’就可以的啊！”
    最終低吼出的答案，穿透耳膜，飄入腦海，直刺靈魂深處，劇烈地心悸，莫名地想要流淚，眼睛卻幹澀地發痛……最後一次流淚到底是什麼時候？
    從什麼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連怎樣流淚都徹底遺忘了？！
    有什麼，他曾擁有的，最原本的、最真實的東西，被他連同視若忌諱的記憶，一起丟失了？
    那道隻有阿峰和日常生活的單項選擇題，沒有一個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他真正想要的明明是…明明是……
    記憶封印的一角鬆動了，掙脫束縛的記憶片段將他帶到了那片在這個城市從未見到過的、一望無際綠油油的大草原上，兩個小小的身影並排躺在那裏，在徐徐微風下，望著近乎失真的、湛藍遼闊的天空……
    “怎麼樣，厲害吧！”說話的正是神采飛揚的韓劍峰，外貌和現在並沒太大變化，卻沒了現在的成熟內斂和穩重，而多了些少年的輕狂和無憂無慮。
    “太強悍了！”一邊滿口讚歎，一邊翻滾在暖洋洋的草地上，摸著如人工修剪過般整齊等長的小草，那正是十六歲左右，一年多前的肖君諾，“阿峰，你是怎麼發現的？沒想到鷹英的虛擬戰場還有這個功能啊！”
    “其實這是鷹英VR（VirtualReality，虛擬現實）係統的初始界麵…唔…就和XP那個原始桌麵差不多啦~因為試驗階段經常會更新，所以被擠到數據庫的角落裏去了！”滿臉的得意炫耀，韓劍峰獻寶似的誇著自家警校的先進設備，“滿意吧？正好當我們訓練完的休息地！現實中可找不到的哦~”
    “阿峰好厲害！”肖君諾滿臉的崇拜誇張到韓劍峰心裏有些發毛，隻聽下一句，“沒想到本來隻有‘四肢發達’的阿峰，現在腦袋也不錯嘛！”
    韓劍峰一聽，苦著臉道：“喂！喂！我可不認為這是誇人的話。”
    “嗬嗬，雅茜總這麼說嘛！”正和徐雅茜交往的肖君諾滿臉純粹的耀眼笑容，全然沒察覺一旁韓劍峰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韓劍峰小心地掩飾著心裏微微的刺痛，和往常一樣，完美的轉移話題道：“小諾，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
    “嗯，怎麼會忘嘛！一起做警察~”帶著嫩草芳香的微風讓剛在虛擬戰場上打完一場的肖君諾眼皮開始打架，湧起了絲絲困倦，“可是…你爸不是…”
    “最近他態度已經開始軟化了，所以…一定要一起考警校哦！”韓劍峰分外鄭重地語氣驅散了肖君諾的一些睡意，“然後一起做警察…然後…然後要永遠在一起！”似乎鼓足了勇氣，韓劍峰用近乎宣誓的語氣說道。
    “好啊！”不作他想的肖君諾不假思索地答道，“然後要一起…”躺在這現實不曾見過的、宛如童話世界的無垠原野上，似乎連那幼時約定的夢想，總是被嘲笑為天真的夢想，也一定能實現一般，肖君諾對著無邊的藍天大喊，“…讓所有人幸福！”
    “…呃…和你小時候告訴我的一樣啊…”韓劍峰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煩惱君諾的遲鈍，唉，不僅單純的夢想沒變，連性格也還是這麼粗線條。
    “是啊…嘿嘿，雅茜總是笑我太天真了嗬~”依舊純粹不變的笑容，肖君諾繼續道，“但我真的這麼想的啊~其實看到書上‘警察’的定義，總覺得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警察，國家政權統治階級的工具，依靠暴力的、強製的、特殊的手段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治安秩序的行政武裝集團。
    “…唉，不想了，太複雜了…”甩了甩腦袋，肖君諾的聲音漸漸低沉，“…我隻是想和保護我的阿峰雅茜一樣，保護現在的生活…一起麵對困難，一起分享快樂…意思差不多吧…”
    半眯著眼，肖君諾喃喃：“…除了在模擬戰場這裏，現實中我還從來沒打過架呢…”雅茜不行阿峰上，哪輪到他…“…唔，這裏真不錯，睡個午覺算了吧…”…如果雅茜在這就更好了，肖君諾的思維已經開始瞎飄忽了，“…真可惜不能告訴雅茜啊…如果三個人一起來多好…”
    朦朧中聽到阿峰忽遠忽近的聲音：“…小諾…絕對不能告訴別人…這是…”
    “…唔…知道知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嘛…”肖君諾迷迷糊糊地應著，韓劍峰遙遙傳來的聲音似乎隔著重重幕布，斷續模糊。
    “…小諾…我……你…”
    “…好困…別吵了啦…阿峰…讓我睡會兒…”喃喃著，肖君諾會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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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章不小心發了兩遍，死活刪不掉，隻能再寫五十六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