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畫麵模糊不清，聲音卻仿佛就在耳邊。
    夜色中，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在湖邊走著，前者走得很快。後者眼看距離越拉越大，快步跑上去，拉住他的袍子，“喂——！喂！你給我停下！”
    “何事？”
    “你……”支吾了一會兒，她說，“你看到我為何不行禮！”
    “抱歉，忘了。”他隨意作了一輯，轉身便又要走。
    “喂——！回來！你做什麼對我這副態度？”
    “……恕我多嘴，您好好想想，您一口一個賤民地叫我們，沒有半分尊重，誰會給您好臉色？”
    “哎？可這不是事實嗎，你們又打不過我。不過是個後生的下等種族，神族都這麼叫你們的。”
    “哦。”
    “喂——！”
    許久，那個女生妥協了，“那、那我以後不這麼叫了？”
    “您這是在問我？”
    “……切！別蹭鼻子上臉啊你！我還不稀罕理你。”
    又過了片刻，她道，“行吧行吧！我以後……不這樣叫了。”
    —————
    “和其他賤……咳，血族比起來，你很不一樣，特別是對我的態度，為什麼呀？”
    “您猜。”
    “哼，如果是說喜歡我的話，我可嫌棄你了。”
    “您怎麼不猜我是為了利用您呢？”
    “……你敢！”
    “不過說笑罷了。”
    —————
    畫麵越來越清晰。
    原先隻有剪影，現在卻仿佛一部老電影，帶著沉悶昏黃的色調，而她是影院裏唯一的觀眾。
    卵石，水草，湖中央的小船，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兩個人的倒影，躍出水麵的魚兒。
    悠揚的豎琴聲激起水麵一陣一陣漣漪。
    “要不，你教我吧？”電影的女主角說。
    “那怕是要費個幾年時間了。”
    “喂——！”半晌，她嘟噥道。“我也沒這麼差勁吧。”
    對方停下了撥琴，輕輕地撥弄幾下她的頭發。
    —————
    畫麵轉向室內，鏡頭起先對準了房間的天花板，那裏刻有一副圖騰，是隻黑色的蠍子。蠍鉗竭力分開，做成翅膀。
    鏡頭下移，對著沙發上相互依偎的一對人兒，膝上攤開的書籍，茶幾上明亮的桌燈。視線相彙，不知是誰先靠近，擁吻在一起。
    忽然，燈暗了。
    畫麵又一次改變。
    還是同樣的房間，秋璃能確信，因為她睜開眼，直麵她的便是那副圖騰。
    可是，這次，不太對。
    秋璃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陰冷的感覺從背脊傳遍全身，仿佛她此時躺著的地麵會咬人。
    之前都是觀演；這一次是親身體驗。
    她的雙手雙腳被鎖鏈緊緊地扣在地上，她拚命掙紮，卻隻能聽見鎖鏈撞擊地麵的哢嗒聲，像是給她鳴的喪鍾。
    巨大的恐懼與絕望席卷了大腦。她想尖叫，想大喊，想大罵，但是，發不出聲音，所有的音節衝到喉嚨口就宣告了死亡。
    秋璃恍惚間意識到，這些情緒、掙紮，都不是她的。
    心髒的位置，劇痛蔓延開來，像沁了毒的針，殘忍地刺進了心室。
    “她”在怨，“她”在恨。
    靈魂被一絲一絲抽離。
    救救我……
    切切實實的痛感與快要窒息的恐慌，秋璃是感覺到了。
    鼻腔、喉嚨，充斥著血的味道。
    可是她連哭泣都做不到。
    誰來救救我……
    咳咳咳。
    忽然，可以呼吸了。
    她聽見有人喚著她的名字，“秋璃——！”
    “咳咳咳……”
    她意識到，是自己在咳嗽。吃力地睜開眼，視線先是蒙了層紗一般，而後漸漸清晰。
    眼前是那張熟悉的臉龐。
    “天洛……？”
    她緊繃的神經一瞬間鬆懈了下來。
    他的手正撫在她的臉頰，大拇指的指腹揉蹭著她的太陽穴，一下、一下。“乖，沒事了，別怕。”
    他的眼正注視著她，溫柔的情愫滿的快要溢出來。
    是啊，沒事了。
    夢魘淡去，思緒逐漸清明。她想起來，他們打贏了安朵斯，她的蘭依小可愛突放大招滅了所有spirit，她跟著一顆白色魚丸去毀滅了魔法點……然後她昏過去了。
    秋璃撐著床緩緩起身，天洛立刻扶住她，在她身後疊了兩塊軟枕頭。
    “我這是暈了多久？”
    “一天一夜。”
    照理說，他應該是很生氣的。她那般不聽話，他強調了無數遍讓她在結界裏別出去，可她就是不聽。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他發誓找到她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了。誰知，找到她時，她已經昏了過去。他就想著，等她醒來再訓她。可是，真的等她醒了，他哪還舍得對她生氣呢。
    唉。
    “哇……怪不得餓了。”說完，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天洛。
    天洛被她逗笑了，伸手掛了下她的小鼻子，“我熬了粥，現在去給你盛。”
    “好~”
    見天洛去幫她盛粥了，她便掀開被子，起身，想去洗漱一下。床下整整齊齊地放著一雙拖鞋。她踏著，走去衛生間。
    但畢竟在床上躺了一天，整個人軟綿綿的，從膝蓋到小腿的位置都發酸發漲，肚子也“咕嚕”一聲發出控訴。她走了幾步，一不小心，絆倒了自己。“唔誒——！”
    摔倒在地。
    可是預想中腦門磕地上的場麵沒有發生，離地麵還有幾寸距離，身下壓著什麼軟綿綿的東西，那東西還有氣無力地“啾——”了一聲。
    秋璃立馬爬起來，看見她原本倒著的地方，放著一塊白色的“圓形地毯”。過了一會兒，“地毯”動了，搖搖晃晃地飛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地，又變回圓鼓鼓的樣子了。不滿地衝著秋璃“啾”了幾聲。
    秋璃這才認出來，“咦……？魚丸？你怎麼在這裏？”她以為它會回spirit的族界去。
    “啾唔。”被撿回來了。
    “這樣啊。”秋璃倒是不介意多養隻寵物。而且既然天洛都放心把它放在這裏，自然是沒什麼危險的。
    秋璃讓它自個找地方玩去，它聽話地“啾”了一聲，像氣球一樣飄起來，揮著兩隻小爪子，飛到客廳去了。
    秋璃走進衛生間。本想隨便地洗把臉，清醒一下就好，卻驚訝地看見洗漱台上多了一瓶洗麵奶，是她常用的牌子；毛巾架上，也多了一條毛巾，粉粉的，上頭印了一隻小花貓。
    好貼心啊。
    她勾起嘴角。
    走到鏡子前，她忽然愣了，“？？？”
    她身上隻穿了件小吊帶、披了件很長的白襯衫——大概是他的衣服。領口的扣子鬆了，微微敞著，露出了一節繃帶。她掀開衣服，發現這似乎不是一般的繃帶，隱約感受得到魔法的氣息。
    其他地方的繃帶還好說，就胸口這個……
    她走出衛生間時，天洛正端著粥進來。
    秋璃晃了晃那條粉色的毛巾，故意調戲他，“準備得這麼周到，你這是邀請我過來和你同居嗎？”
    天洛手一抖，差點把粥打翻了。他把粥放到床頭櫃，無奈道，“你呀……現在倒是精神滿滿了。”
    “嗯啊。”秋璃從背後一把抱住他，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很壞心眼地朝他的耳朵吹了口氣，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耳垂有些發紅。“哈哈哈哈哈這就害羞了？那你是怎麼幫我包紮的呢？”
    說著，她坐到床沿，大咧咧地解開自己衣服下擺的扣子，指著自己腰上纏著的繃帶，上麵居然還有個蝴蝶結。“還綁成這樣。”
    天洛幾乎是在下一秒就拍開她的手，把她的衣服扣了回去。“莫秋璃！你能不能……”
    “矜持一點？”她嬉笑著接回話茬。“你看，你的床我都睡了、該看的不該看的你也看了，你……唔！”話沒說完，嘴就被捂上了。
    “你身上的是朱雀和楚櫧楠幫你包紮的，衣服也是她們倆給你換的！”
    “不過，說起這個……”他忽然鬆開手，彎下腰，直視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該和我解釋一下，你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一秒別開視線，轉移話題，“我餓了！我要喝粥！”
    沉默半晌，天洛還是認命地去端起那碗粥，拿起勺子，仔仔細細地拌了一遍，熱氣帶著香味從碗裏冒了出來。拌好了，舀一勺，認真地吹得溫了，再喂到她嘴邊。
    秋璃這才發現他煮的是皮蛋瘦肉粥。知道她不喜歡薑，便放了香菜和胡椒粉來調味。嚐了一口，又鮮又香，也不油膩。
    大概秋璃是真的餓了，沒一會兒，就被他喂得吃完了一碗，滿足了。
    她伸了個懶腰，往後一躺，拍拍旁邊的空位，“來，一起躺會兒？”
    剛才他喂她喝粥時，離得近了，她才注意到，他麵色也稍許有些發白，眼睛下有點黑眼圈了。想來，是她昏了多久，他便守了她多久，也該歇一歇了。
    天洛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不知是覺得秋璃盛情難卻，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竟就乖乖地躺下來，躺在她身側，伸手把她圈進懷裏。
    秋璃一個翻身，一把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胸口，果不其然地聽見“砰砰砰”的極快的心跳聲，忍不住笑話他，“你呀，這麼受可怎麼辦喲。”
    “什麼怎麼辦……？”
    “就，忍不住想調戲你。”說著，秋璃壞笑著把他壓倒在床上。
    她以為他會掙紮一下，又或者會直接推開她，誰知，對方隻是略微怔了一下，隨後，把她擁得緊緊的。她也不覺得害羞，幹幹脆脆地壓在他身上。
    “秋璃。”
    “嗯？”
    “你現在可以跟我解釋到底發生什麼了吧？”
    見他神色陰晴不定，秋璃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坐起來，“啊哈哈，也沒什麼……”眼神躲閃，不敢看他。
    天洛也坐起來，“秋璃，我了解你。你越是對我心虛，就越會表現得這樣親近。”他湊近，“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實話。”
    幫她包紮的時候，她的傷都不知道裂了多少次，而且完全不知為何會裂，毫無規律可言，繃帶也不知換了多少遍。
    後來，楚櫧楠想出辦法，把咒詞畫在繃帶上，強行壓住了傷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他們懷疑是安朵斯又下了什麼詛咒，可是，檢查下來，卻沒有找到詛咒的痕跡。
    或許，也隻有她自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
    “唔……”是禍躲不過啊！被天洛這樣盯著看，秋璃無奈，坦白了，“就，那個……靈魂傀儡……”說完，她立刻抱頭躲開，害怕他氣急之下，給她一個爆栗。
    可是，半晌也沒個動靜。
    秋璃訕笑著放下手，“咳，那個……情況緊急，我當時也隻能想到……”話沒說完，她忽然被抱住，抱得很緊很緊，把她接下來的話都堵了回去。
    他的腦袋壓在她肩上。許久，她聽見他說，“笨蛋。”聲音沙啞，“你是想讓我心疼死嗎。”
    靈魂傀儡，是最危險的傀儡，沒有之一。直接將自己的靈魂強行放出軀體，實體化成傀儡；若靈魂傀儡受傷，則是直接傷在靈魂上，是最難以治愈的傷，靈魂歸為之後，會導致肉體重複受創。
    怪不得……。
    可是，那該有多疼……？
    秋璃最看不得他這副樣子，也自知理虧，抱他抱得更緊些，“對不起嘛，讓你擔心了。”撒嬌似的在他肩上蹭了蹭，“可是，我考慮了很久，想了很多很多辦法來對付安朵斯……這真的是損失最小的做法了。”
    “哼。”損失最小？害她丟了半條命？也不知道她這帳是怎麼算的。
    “我發誓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了！我會好好努力學魔法的！會變得超級厲害的！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天洛忽然覺得很無力。
    “秋璃。你還真是……”他長歎一口氣，“一點兒都沒有變呢。”
    遇到什麼事，從來都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會想著去依賴別人。
    從小就這樣。
    天洛還記得，很久以前，剛和秋璃認識的時候，他和一般小男生一樣，對喜歡的女生表達愛意得方式無非就是故意惹人家，來吸引注意力，或者是分享自己的玩具。
    後來，稍微長大了些，知道喜歡的女生是要保護的而不是被欺負的。
    秋璃小時候呀，可愛歸可愛，但不知情商為何物，逮誰懟誰，自以為是，乖張的不得了。
    特別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追求者，往往連好人卡都不發，丟下一句“等你考到年級第一了再來跟我說話”就走。是的，她獨占年級第一的位置很多年了。所以她自以為是也是有自以為是的資本的。
    有一回，秋璃遇上了個麻煩。
    一個高年級小胖墩——類似於學校裏小霸王的那種存在，知道了她。似乎是因為她拒絕了他的小弟，讓人家下不來台麵了，他為了給小弟找回麵子，便來尋她了。
    他本想給她點教訓，卻意外地見她長得那麼可愛，不知怎麼的，就變成在操場上跟她表白。
    秋璃那時著急去玩，也多少知道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經常欺負低年級小朋友，因此哪會好好理睬他——“死胖子滾遠點。你擋著我路了。”一句話，粉碎了人家一顆愛慕之心，並且惹上了仇家。
    所以，那天放學時，秋璃被堵了。
    她的書包被搶走，拉開拉鏈，東西倒了一地，被踢得到處都是。那死胖子還抓住她，揚言說要把她頭發剪了。
    天洛哪能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被別人欺負？衝上去就打了起來。雖然打贏了，但自己也掛了彩。
    當然啦，那小胖子的惡劣行徑是人盡皆知，校園裏的攝像頭也錄下了他們率先欺負秋璃的那一幕，因而對天洛和秋璃而言，並沒有任何處分。但也因為這件事，他們離開校長室時，已經晚上六七點了。
    回去的路上，秋璃默不作聲，小心翼翼地牽著他的手。他一路上，竭盡全力逗笑她，她卻沒有任何反應，沉默不語，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兒。直到走到家門口了，天洛才聽見她悶悶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
    後來，那小胖子被通報批評，消停了好一陣子。
    自那之後，秋璃變得有些古怪，放學後回家吃完飯又會自己出門，也不知道是去幹什麼，問她，她說補課、或者自習。天洛擔心歸擔心，想跟又總是跟丟，但她爸媽都放心的不得了，他也沒法說什麼。
    有一天她去倒熱水，開水房的地麵有些滑，她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他趕緊拉住她的手臂，這才讓她穩住，卻聽她“哎喲”了一聲，疼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把他嚇了一跳。不由分說地卷起她的袖子，見手臂上一大塊烏青。
    “這怎麼搞的！？”
    “昨天練……去補習班的時候，樓梯上摔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天洛想起來，那或許是他第一次知道心疼是什麼感受。他發誓，一定要護好她，不再讓她受傷了。
    再後來，有一回，他和她在小操場的遊樂區堆沙子玩，那個小胖子看到了，為報之前的仇，炒起一個拖把就衝過來。
    天洛趕緊把秋璃護在身後，畢竟被那玩意打一下可不是開玩笑的，自己挨一下就算了，她可不能有事。
    誰知，揮下來的杆子被硬生生地接住。
    天洛愣了神，下一秒，拖把頭戳到那死胖子臉上去了。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秋璃衝了上去。那胖子被揍的落花流水，扔進了沙子堆裏，哭喊著求饒。
    她沒理會，轉過身，看著他。盡管滿頭大汗，看上去狼狽的不得了，她依舊笑得很開心，“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我也可以保護你的！”
    再再後來，他才知道，她所謂的補課，是什麼跆拳道課還是截拳道課。她手臂上的傷是對練踢腿是不小心被別人踢傷的。
    ……
    “秋璃。”天洛的思緒回到現實。他摟住她，摟得很緊很緊，“你多依賴我一點好不好。”
    

    作者閑話：

    2018-8-23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