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冰成名比劉紀文甚至都要早，李玉冰與王小玉十一歲時便已是琴屆很有名氣的小天才，一個善箏一個善琴，兩人又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家世才情容貌沒有一樣不配，所謂金童玉女，也就這般了。
    誰也沒想到二十歲那年，李玉冰拜師餘派古琴大師周冰海，王小玉嫁給了長他六歲的關舟。
    至此，李玉冰不問李家事，王、李兩家由親家成了仇敵。
    李玉冰的住處是胡同深處一個很普通且小的院子，溥玉不是第一次拜訪了，十五歲的時候他為了拜師就跪在這院子的門前足足三天三夜。
    李玉冰對溥玉的來訪是有些驚愕的，眼裏的冷漠一如即往，從前溥玉看不懂李玉冰眼裏的冷漠，如今卻懂了一些。
    想來當年是他爺爺關舟硬生生的搶了李玉冰的未婚妻，搶過去又惹出那樣的事情，他奶奶嫁入關家不到五年就病死，李玉冰對關家怎會有好臉色···
    想到此，溥玉居然有些猶豫了，他來做什麼，來問宋耀的奶奶是不是說的真話，問李玉冰當年是不是他爺爺搶了人還折磨死了····
    些許是李玉冰見不得和王小玉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露出的愁態和羞愧，看著溥玉，李玉冰輕輕的說了三個字，“進來吧”。
    唐峰被留在了門外，取下墨鏡，唐峰眯著眼睛，看著溥玉的背影似乎思考了很久，久到他終究拿起手機給關舟發信息報告溥玉拜訪李玉冰。
    李玉冰的院子是胡同裏再普通不過的四合院，小，院子中間有一顆上了年頭的梅樹，這顆梅樹占了小半個院子，樹下有張竹椅，旁邊有一小圓桌，圓桌上放著盞茶，李玉冰去給溥玉泡茶，驚的溥玉連忙跟上去。
    “先生，不麻煩，天熱，我喝冷水就行”
    李玉冰還是給泡了茶，如今進入九月，天氣的餘熱還沒散，這天的太陽有些大，坐回樹下，李玉冰喝了口茶，看著正襟危坐的溥玉，看著看著，就看入了神，溥玉的臉和王小玉當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當年那個溫柔可愛的王小玉似乎從記憶裏走出來，又出現在眼前。
    “我看過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
    溥玉看著入迷的李玉冰，摸著自己的臉，“我像她十幾歲時候的模樣”
    李玉冰點頭，等著溥玉說下話。
    溥玉也沒打算拐彎抹角，“先生喜歡清靜，我就長話短說，免得擾了你”
    “何事？”
    “我奶奶王小玉的事”，溥玉開口，盯著李玉冰有些顫抖的眼神，“我最近遇到一個人，那人說我奶奶是被騙進關家，我奶奶是被我爺爺害死的”
    李玉冰的眉頭微微相簇，不應話。
    “先生，你當年和我奶奶是指腹為婚，你一定知道些實情”
    李玉冰看著溥玉，“這些事情你應該問你爺爺，他是當事人”
    溥玉搖頭，“這些年他對我說的都是他如何愛我奶奶，如何追憶她，如果我聽聞的是真的，那他就一直在騙我，我又如何從他口中知道真話”
    聽言，李玉冰慢慢抬頭看著枝葉茂密的梅樹，笑了笑，“他恐怕也不是騙你”
    沉默了許久，李玉冰把背靠在竹椅上，看著溥玉，“小玉死的那年你爺爺剛滿三十，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像沒了半條命的似的，頭發都白了一半，也許那時候開始，你爺爺是愛上了小玉”
    溥玉皺眉，等李玉冰繼續開口，李玉冰卻頓了頓，問溥玉，“你想知道這些做什麼？”
    “我想知道先生為什麼不願收我為徒，為什麼王家爺爺奶奶不喜歡我進王家大院”
    聽言，李玉冰點頭，“那你應該知道答案了”
    隻覺得頭頂轟的一聲，溥玉握著拳頭，“你是說我聽到的都是真的？”
    李玉冰點頭，“我不收你為徒，王家長輩不喜歡你，都是因為你爺爺，你爺爺當年為了複興關家騙了小玉，又在短短四年裏就讓小玉鬱鬱而終，這些，都是真的”
    “可我爺爺愛我奶奶”，溥玉紅著眼睛，嗓子滿滿變啞，“他每次看著我的眼神我能看得出來，他思念我奶奶，他愛我奶奶！”
    李玉冰輕輕的歎了口氣，“世上難有從一而終，當年不愛是真的，後來愛也是真的”
    溥玉戰戰兢兢的站起來，李玉冰泡的茶一口都沒喝，對著李玉冰躬身，“先生，打擾了”
    說著，走向門口，李玉冰站起來，看著溥玉的背影，“我不收你為徒還有一個原因”
    溥玉停住，微微轉身，看著李玉冰年六十多歲卻依舊保養很好的樣貌，等著李玉冰的答案。
    李玉冰垂著眼神，“我對不起小玉，所以不願收你為徒”
    說完，李玉冰轉身走進了屋子，留下溥玉驚嚇又迷茫的站在原地。
    為什麼李玉冰會說他對不起他奶奶？溥玉坐在車裏，雙眼發直，渾身僵硬，唐峰看在眼裏，有些擔憂。
    “少爺，需要回老宅麼？”
    卻見溥玉搖頭，“去接宋耀”
    他不想回老宅，哪怕他爺爺不在，溥玉整個腦袋空鬧鬧的發疼，他爺爺從小就給家人編織了一個溫情美妙的愛情故事，這麼些年，他爺爺總是落寞的懷念他奶奶，誰會想到這個雋永的愛情故事背後的真相卻是這樣···
    溥玉不會想到會在校門的轉角處與杜立寒相遇，他剛點燃煙，蹲在牆邊，抬頭就看見了靠在車邊的杜立寒，四目相對，兩人眼裏都是驚訝。
    溥玉來接宋耀，杜立寒來接方笙。
    “看來錦芳說的是真的”，杜立寒看著溥玉手指間的香煙，“你最近又不老實”
    溥玉這會兒根本沒心情也沒力氣說話，杜立寒看著不對勁，“怎麼了，劇院籌備不順？”
    溥玉搖頭，杜立寒正想開口，校門開了，學生三五成群熙熙攘攘的往外走來。
    這所學校在京城裏算十分不錯的，隻有高中，高一高二不上早自習和晚自習，雖然是一所公立學校，但學校的各科排課卻很有國外的樣子，學習氛圍和學習壓力算不得大，這是劉紀文親自給方笙選的學校，想來也是各方麵考量過來的。
    宋耀是跑出來的，遠遠看見抽煙的溥玉就跑了起來，巴不得一頭撞進溥玉懷裏，見溥玉在抽煙，貼心的拿出筆盒給溥玉抖煙灰，杜立寒看著宋耀，尤其是宋耀的眼睛，明白了溥玉胡鬧的原因。
    “這是杜立寒”，溥玉滅了煙，給宋耀介紹。
    杜立寒沒想溥玉會給宋耀引見自己，當年就是李青川，溥玉也沒帶著來見過他們三兄弟，可這個人溥玉居然抬頭就介紹，杜立寒一邊驚訝一邊和宋耀打招呼，宋耀驚的背後一震，不愧是玉少，但凡介紹個人都夠他受用好一陣。
    宋耀還未來得及打招呼，一個冷漠的聲音打斷了三人。
    “師哥”
    方笙一身清瘦，鬆垮垮的穿著小號校服走過來，眼裏散漫著清冷又琢磨不透的微光。
    “書包呢？”，杜立寒問。
    方笙穿著白色短袖上衣，墨藍色運動長褲，身上幹幹淨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隻是走出學校散散步。
    “教室”，方笙說的理所應當，就要懶洋洋的上車，卻被杜立寒給擰住。
    “沒看見人麼，打招呼”
    聽言，方笙才把眼神看向溥玉和宋耀，看著兩人，頭都不點一下，“好”
    就上車關了門。
    杜立寒輕輕的歎了口氣，看了眼溥玉，“不想上學，從開學到現在都是我給押著來的”
    溥玉點頭，揮手，“去吧，送他回去，看那樣子不樂意的很”
    杜立寒想說什麼，又看了眼宋耀，抿唇，轉身開車而去。
    宋耀這天接到溥玉的電話別提多高興，尤其聽到溥玉讓他不要上晚自習陪自己的時候，宋耀都要樂上天了，晚自習假都沒請就跑了出來。
    “玉少，剛才那個小孩是誰啊”，坐上車，宋耀抱著溥玉的手臂輕聲問。
    “杜哥的師弟”，溥玉懶洋洋的開口，又點了支煙。
    那不是廢話麼，宋耀心裏暗忖，他剛才聽到那小孩叫杜立寒師哥了，宋耀看出溥玉臉色難看心情不好，就把頭靠在溥玉肩上，“玉少，想去喝酒麼？”
    溥玉點頭。
    “好，那我陪你喝酒”
    溥玉看著窗外，腦海裏不斷回想起宋奶奶與李玉冰的話，似乎作為小輩，他如今去追究這些毫無意義，已經發生的事情他無法改變，關舟作為他的爺爺，幾乎把他寵溺上天，這其中大半部分一定是因為他和他奶奶模樣相像的緣故，作為享受如此寵溺的孫子，他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責備關舟。
    就像李玉冰說的，他爺爺恐怕也不是騙他，他爺爺愛他奶奶是真的，哪怕這愛裏有許多都是後悔。
    “宋耀”，溥玉突然開口，“你有被你家人欺騙過麼？”
    宋耀點頭，“有的”
    他那魔鬼一般的父親騙了他太多，都數不清了。
    “你失望麼？”
    “失望”
    “然後呢？”
    “然後？”，宋耀抿唇，想著然後就是賣身還債，不過這句話宋耀還是沒說，宋耀看著心情不好的溥玉，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然後我就遇見你了呀”
    四目相對，溥玉眯著眼睛，看著宋耀一雙好看的眼睛，突然輕聲一笑。
    對呀，然後他就遇見了王小九。
    自此，溥玉終於知道了最後一個答案，就是關舟為什麼要立他為關家的繼承人。
    十五歲的那年他生日，王小九抱著一架拚好的樂高飛機來關家老宅給他慶生，王小九給他唱生日歌，十五歲的溥玉拉著王小九的手走到滿頭銀發的關舟跟前，還沒過變聲期的聲音輕柔的給關舟介紹。
    “爺爺，這是王小九”
    關舟盯著王小九看了許久，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對他溫柔一笑。
    在關家，關舟向來嚴厲，情緒陰晴不定，對小輩也沒多少關愛，可是那天開始，關紅雪有了一個新名字，他爺爺說他以後就叫溥玉，他爺爺說王小九很好，他爺爺說他可以和王小九做好朋友。
    溥玉猛然紅了眼睛，皺著眉頭，是債，一切都是債，他爺爺欠給王家的，他終究是要還給王家。
    宋耀看溥玉猛然變換的臉色慌了心，“怎麼了，玉少，哪裏不舒服？”
    溥玉轉頭，看著宋耀那雙和王小九一模一樣的眼睛，咬著唇，抬手掐住宋耀的脖子，聲音沙啞，“我到底該不該遇見你！”
    不知為什麼，宋耀看著溥玉的眼睛，隱約中明白這句話溥玉問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