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芳第二次見到宋耀是在停車場，張鈞打開車門，卻見張錦芳站著盯著另一輛車一動不動，等宋曉雅開著車帶走宋耀了，張錦芳才慢悠悠的坐進副駕駛。
    雖然隔的遠，但張鈞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眼瞧出那是十八樓宴請跟溥玉身邊的人。
    “怎麼了？”，張鈞看張錦芳的臉色不對，輕聲問。
    張錦芳抬手靠在車窗撐著臉，若有所思的開口，“遠遠看著，我還以為是小九呢”
    王小九是張王兩家的小寶貝，張鈞雖然沒有其他幾個哥哥那麼明顯，但也是疼的，聽言，有些不讚同，“小九哪有那麼矮小”。
    張錦芳點頭，“所以才說遠看著像，特別是那雙眼睛，遠看著，一模一樣似的”
    那又怎樣，張鈞聽不出張錦芳話裏的意思。
    車子開出地下車庫，走了好一段，張錦芳才又開口，“從前也有個人跟小九像，哪怕是近看，也有小九六七分的模子”
    “誰？”
    張錦芳搖頭，“說了你也不認識”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張鈞不解的問。
    怎麼想起這個，張錦芳眉頭微微皺在一起，“我有些擔心玉兒”
    發動機傳來一陣不悅的聲音，開車的張鈞向來善於隱藏情緒，這個本事在張錦芳跟前卻常常短路。
    “又不是什麼正經孩子，有什麼好擔心的”
    溥玉小時候調戲張錦芳這茬張鈞記了許多年。
    張鈞的話酸味重，張錦芳聞出來了，聞出來，張錦芳笑，“你說不是什麼正經孩子，我看我們小五卻很看的上呢”
    張瑾懷？張鈞愣了愣，“小五看的上？”
    張錦芳點頭，“問了我許多話”
    “胡鬧！”
    張鈞不動聲色的開口，眉頭又狠狠沉了下去，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張錦芳看著，嗯？了一聲，張鈞搖頭，示意沒什麼。
    張錦芳最近被張鈞黏糊到不行，說是放半月的假，半月身邊都有張鈞，這次張鈞走，張瑾懷也得跟著一起回雲南，家裏一下子就空了，所以雖然張鈞黏糊，張錦芳還是心疼的沒嫌棄他弟弟，再說他這個弟弟性子倔，不是他嫌棄就甩的掉的。
    這天挺溫情的餐桌上，張鈞突然語出驚人。
    “哥，明兒周六，叫小九來家裏吃飯吧”，這句話倒還好，劉文英正準備高興的點頭，張鈞繼續開口，“若杜立寒有空你也叫上，還有關家那個小少爺”
    這話剛落，張小五就噎住了，拍著胸，瞪大眼睛看著張鈞，“二哥！你幹啥”
    張鈞抬眼，看著被噎住的張瑾懷，“你不是想見那小少爺，大哥可以給你引見”
    張鈞這話說的語氣特別陰沉，不帶好意的那種，張錦芳挑眉，不知道這兩兄弟在玩什麼花樣，但他最近被張鈞黏糊的好幾天沒見杜立寒了，心裏念，再則，張錦芳有話問溥玉，所以也沒細想，點頭。
    “成”
    劉文英也突然來勁，“劉老新收的徒弟我還沒見過，叫上，我好好瞧瞧”
    八月底，臨近快上學的日子，方笙不情願的被杜立寒帶著去了張家。
    張家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劉文英不大明白他孫子的想法，但他也不想明白，因為王小九今兒要來，今兒又熱鬧，王小九說的對，年老了喜歡熱鬧。
    “瘦了！”，劉文英抬眼看見王小九就心疼的開口。
    這回倒不是老人家眼睛自帶顯瘦濾鏡，而是王小九真的瘦了，王小九周四暈倒，周五固執的沒打點滴，當晚就自己逞強開車回來，這會兒臉色都還不太好，加上他心裏有事，不好好吃飯，又整日下村，人是真的瘦了一圈。
    這下，心疼的人就多了，打一進門，溥玉的眼睛就沒離過王小九。
    看了半天，溥玉咬牙，“王家不好出手，我讓爺爺辦，讓你這兩天調回來”
    今兒都不是外人，王小九靠他外婆肩頭，微微搖頭，“老王才回天津沒兩天，再等等”
    王小九回市裏是遲早的事，王家這次確實是狠狠摔了一跤，劉文英當然也知道，心疼的拉著王小九的手，“我今兒備了你最愛吃的珍珠丸子，青魚鵪鶉湯，還有···”
    “我沒胃口”，王小九訕訕的打斷劉文英。
    王小九沒胃口，那就嚴重了，在一旁跟張錦芳聊天的杜立寒眉頭一皺，眼神中的冷光一閃而過，眾人的眼光落在王小九身上。
    “我這兩天胃不太舒服”，王小九抿唇，“吃了不舒服”
    王小九這次難得生病，雖然是小病，但王家動靜也不小，周五晚上張旒英就要送王小九去醫院，可這次王小九也奇了怪了，死活不去醫院，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一聲不吭，固執己見。
    這會兒大家都看著王小九，心細的張錦芳卻瞧著一旁安靜的方笙不大高興，便輕聲問杜立寒怎麼了。
    杜立寒眉頭又是一皺，“他不想上學”
    不想上學？張錦芳不明白，如今的小孩最喜歡和朋友玩，怎麼方笙不願上學呢？
    這晚張家熱鬧，方方正正的的桌子，坐滿了八個人，真是八角齊全，誰都看得出來王小九心裏有事，麵色不好，心情也不好，平日裏誰有王小九熱鬧，這會兒卻很安靜。
    溥玉和王小九坐一塊，看王小九無神的眼睛，心都要揪一塊了，卻不知道有人一雙眼睛瞧著他，張錦芳歪著頭，看著張瑾懷一雙眼睛發愣，不輕不重的瞅著溥玉，轉頭小聲問張鈞。
    “小五這是怎麼了？”
    張鈞低頭，想了想，最後搖搖頭，“興許是在軍隊裏沒看見過這樣的小少爺”
    那不是廢話，張錦芳抿唇，抬手換筷子給方笙夾菜，張錦芳的主動示好不是一兩次了，方笙缺五識，任性也不是一兩次了，抬眼，冷冷的說了三個字，“不喜歡”
    誰這麼方過張錦芳啊。
    劉文英挑眉，突然哈哈大笑兩聲，看著方笙突然順眼可愛，劉文英和張錦芳就是隔輩對頭，看著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張錦芳被懟她高興，這世上也有人能懟她大孫子了！
    這次最先生氣的同樣是張鈞，“挑什麼食”
    杜立寒本來也想訓話，可巧，杜立寒有個毛病，他護短，極其護短，想訓話出口卻變了內容。
    “老師將就他，難免嘴挑些”
    張錦芳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毛病，他也護短，很是護短，聽言，端著茶，眯著眼睛，“我們張家的菜都挑，回頭上學該餓的慌了”
    上學兩字又觸了方笙的黴頭，方笙轉頭，不高興的盯著杜立寒，“我要回去”
    場麵一下就尷尬了，這當口，王小九推開溥玉投喂的筷子，白了一眼張鈞。
    “二哥你那嘴怎麼還這樣，也不怕軍隊裏你隊友槍口走火”
    王小九小時候換牙那段很挑食，比今兒的方笙好不到哪裏去，那時候張鈞就愛說道他，王小九這回想起來了，忍不住開口懟他二表哥。
    張鈞想開口懟回去，可巧，王小九是團寵，嘴還沒張就被張錦芳打了肩，讓他閉嘴。
    這頓飯起頭不明確，吃的倒不壞，都是極為熟悉的人，前兩句懟完吃兩口菜就忘了，王小九這餐就吃了兩口飯，一口湯，那口湯還是溥玉死活喂下去的。
    吃完了，劉文英拉著王小九去房裏，說要讓王小九帶兩根人參回去補身體，這個空檔，張錦芳對著溥玉招手，“吃撐了，你陪我走兩步”
    一看就是有話要說，溥玉跟著走了，張鈞看著張瑾懷跟著溥玉移動的眼珠子，學他哥的樣子招手，“我也吃撐了，你陪我走兩步”
    張小五心想他二哥放屁，他二哥今兒被小九懟的不爽快，才吃兩碗飯，一看就沒吃飽，但張鈞的話一是一二是二，他聽習慣了，也跟著走了過去。
    如此，飯廳旁的小院子裏就隻剩下杜立寒和方笙，這會兒，杜立寒冷眼一放，“就這麼不想去上學？”
    方笙點頭。
    “為什麼？”
    方笙搖頭，不想說，杜立寒就有些愁，不怪蘇青帶不好這孩子，這孩子真的難養。
    “方笙”，杜立寒難得叫方笙的名字，方笙抬頭，對上杜立寒的眼睛。
    “當你不喜歡一件事的時候，不要讓不喜歡成為一種怒氣去傷害別人”，杜立寒抬手，輕輕拍了拍方笙的頭，“如果你的理由充分，在乎你的人不會逼迫你”
    方笙理解一句話往往需要的時間比常人久，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方笙才抬起頭，輕輕說了句。
    “我不想一個人”
    這個話讓杜立寒十分費解，同樣費解的，還有此刻的張錦芳。
    張錦芳看著身邊沉眉的溥玉，波瀾不驚的冷笑一聲，“玩玩？”
    溥玉點頭，“玩玩”
    張錦芳向來不插手溥玉的私生活，這次主動的原因溥玉心裏清楚，溥玉清楚，張錦芳卻還是醍醐灌頂的開口，“這次也準備玩出人命？”
    溥玉像被說中什麼似的刹紅了臉，“芳哥，你什麼意思！？”
    張錦芳皺眉，“我的意思你是明白的”
    張錦芳的話不輕不重，溥玉卻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渾身都在抖，他站立著看著張錦芳，用從來沒有的眼神如箭一般射在張錦芳身上。
    “我明白？如果我明白，那你呢，芳哥，你又何曾明白？”
    張錦芳沒有溥玉被點燃一樣臉紅，而是極為冷靜的揚起下巴，壓住起伏的胸膛，“玉兒，我和你是全然不同的”
    說著，張錦芳靠近溥玉，抓住溥玉眼神裏的劇烈顫抖，沉聲的說道，“對於立寒，我從來，從來都沒想過要得到什麼”
    撒謊兩字哽咽在溥玉的喉嚨，張錦芳的眼神太冷了，冷的像梅園冬日裏的白雪。
    這夜的張家仿佛夏末最後的狂歡，悶熱的夏風卷起張鈞的衣角，張鈞的眼神同樣冷冽的盯著身旁的張瑾懷。
    “我們張家人，要，就是用槍都得要到，可我警告你，小五，他是關家的人，關家的人可不好要”
    張瑾懷低著頭，看著他和他二哥的鞋尖，在張家，張瑾懷因為學識最高，氣質最接近張錦芳，所以在幾兄弟裏，張鈞最看重張瑾懷，這些年無論是西藏、青海，還是雲南，張鈞都把張瑾懷帶在身邊。
    猛的，張瑾懷抬頭，對上張鈞冷冽的眼睛，“哥，我真的稀罕他”
    這是張瑾懷第一次告訴張鈞他看上了溥玉。
    雖然張鈞一早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喜歡男人。
    幾個月前，張錦芳二十七歲生日，張鈞帶著張瑾懷請假回來去給張錦芳捧場，那日遲遲謝幕，溥玉上台拉了二胡，那次回到軍中之後，張瑾懷整日魂不守舍，告訴他哥，他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