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昔我往矣 第四十五章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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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大街上,人們腳步匆匆,出攤的小販較以往少了幾乎一半,在將軍府圍了兩個月的皇宮護衛整齊有序的撤走了,看熱鬧的人卻寥寥無幾。
隻有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兒,圓圓的腦袋上頂著一個鬆散的發髻,手裏握著一卷泛黃的書,不慌不忙的在一旁圍觀,水靈靈的黑眼睛看看將軍府威武的大門,又看看正在撤退的護衛。
看了好一會兒,便覺腿酸,轉身走到將軍府門口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下,又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聊,不如背書有趣。於是拿起他那泛黃的書開始吟誦起來,奶聲奶氣的。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陳竽換好朝服,要去麵聖,萇楚把他送到大門口,管家的手剛觸碰到門,門外便傳來奶聲奶氣的吟誦聲,吟的還是這樣沉痛的詩句。
童聲少了沉痛感,卻又莫名的紮心。
萇楚咬了咬下唇,努力撫平內心掀起的波濤,替管家狠狠地拉開了大門,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小崽子大清早在將軍府門口念這樣的詩!簡直找揍!
那小孩兒被身後突然拉開門的巨響聲嚇得蹦起來,回頭一看,小手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口氣,抬著腦袋眼巴巴看著將軍和另外兩個人,居然不怕,還裂開小嘴一笑,“您就是大將軍嗎?”
陳竽點點頭,覺得這小孩兒……挺好玩,跟萇楚有些像,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那股氣勢。
小孩兒走上前,抬手便摸了摸陳竽的手,摸完以後立馬縮回手,“回去我要告訴爹爹,我今天摸到大將軍啦!”
三個大人反應不及,小孩又說,“爹爹說,如果我能摸到大將軍,我以後也可以當將軍的。”
萇楚不知為何,眼角有些發熱,小孩最天真,也最能紮人心。
陳竽摸了摸小孩的腦袋,“當將軍有什麼好?”
小孩兒板起小臉,一本正經的說,“當將軍可以保衛國家,可以不用死很多人。爹爹跟我說,外麵死了很多人。”
陳竽一時啞然,竟不知該怎麼和小孩兒繼續說下去,隻得再次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
小孩兒很高興,還踮起腳蹭了蹭陳竽的大手,手裏緊緊握著那卷泛黃的書,堅信自己將來長大了,一定能當將軍。
因為這一茬兒,回到府裏的萇楚還有些情緒低落,黃毛小兒都懂的道理,那些身在朝堂的,卻……
管家再次來提醒萇楚,該準備哪些東西,萇楚才強迫自己走出那種情緒,一腔忿憤,不如化作手中戰戟。
陳竽從朝中返回將軍府的時候,萇楚已經準備好了所需物品,他們要去沂州,與高良他們彙合,高良早已發過書信來。
管家看著高頭大馬上的陳竽,眼裏盡濕,最後隻是哽咽道,“少爺,您一定要保重,刀劍無眼。”
陳竽點點頭,“府上交給你了。”
管家抹了一下眼角,重重點頭,“萇公子也要保重,幫我照顧好少……將軍。”
萇楚道,“您放心。”
簡短的告別之後,兩人一夾馬腹,長風揚蹄而去,萇楚眼裏迸射出堅定之意,也快速跟了上去。
誰都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是個未知數。
胄國就像強弩之末,背水一戰也未必能還魂,老管家雙膝一彎,朝著陳竽離開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
剛磕完頭,手臂便被人扶住了,老管家側頭一看,又是那個小孩兒。
小孩兒扶著他,讓他起來,“爺爺,您幹嘛呀?磕頭不能在大街上磕的。”
管家站起身,歎了一口氣,“娃兒不懂。”
小孩兒眼睛黑嗔嗔的,“大將軍能回來的。”
“你如何知道?”管家問他。
“我夢到了。”小孩兒一副很神氣的模樣,很篤定,“我就是知道他能回來。”
老管家笑著搖搖頭,不過他自然希望陳竽能平安回來,剛轉身要走,小孩兒又說,“我夢到他們都回來了,除了他們,還有壞人也來了。”
管家猛地回身,一瞬間有些想罵這黃口小兒,轉過身看著身高不足自己腰畔的娃兒,又嘲笑自己,幹嘛跟小娃兒較真。
“很多人很多人來到了都城,他們騎著戰馬,拿著刀槍,還有到處都是火,將軍和那個大哥哥也在。”
“就在城門那裏,後來人都不見了,我到處找他們,可是隻有大火,然後我就醒了,因為太熱了,我這裏還疼。”小孩兒說著還拍了拍心口,稚嫩的臉上還有一絲害怕,似乎被疼怕了。
管家真想捂住這聒噪小孩的嘴,究竟哪裏冒出來的氣人鬼啊!這幾句話聽得他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小孩兒觀察著麵前這個老爺爺的麵色,似乎不舒服,於是又開口安慰,“爺爺別怕,夢都是反著的,再說我隻是個小孩子,小孩子說的話當不得真。”說完又添了一句,“爹爹告訴我的。”
管家真是哭笑不得,最後還在糖糕攤上買了兩塊糖糕給小孩兒,“快拿著回家去,當心被壞人擄走賣囉!”
小孩兒咬了一口甜甜的糖糕,含糊不清的說,“謝謝爺爺,我以後會當將軍的,像陳將軍一樣的威武。”
管家拍了拍他,轉身回了府裏,然後在陳家祠堂外邊跪了一宿,祈求陳家列祖列宗保佑陳竽。
萇楚這次也沒能見著師父,先被禁足,後又急著回戰場,每當渾身浸濕了鮮血,又腥又臭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師父他們來,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分別已經快一年,脫了戲服換上戰袍,那幹幹淨淨的戲台恍如隔世,如今隻有腥臭的沾滿鮮血的泥土,斷臂殘肢早已見怪不怪。
高良與他背靠背,胸膛不住地起伏,“還撐得住嗎?萇楚。”
“我還能再戰三百回合!”萇楚咽了口唾沫,嗓子又幹又疼。
“楊忠那狗娘養的偷跑了!要不是他,我們也不至於被困至此!老子很多次都不想打了,可是看著奎國那些畜生,又險些氣死!恨不得喝他們的血!”高良不住地罵。
萇楚眼觀四方,“省點兒力氣,一會兒多殺兩個。”
話語才落,陡坡後麵又衝出來十幾個人,兩人咬牙迎了上去。
沂州地勢平坦,護城河又窄又淺,陳竽站在城樓上,英挺的眉緊皺,如果對方用火攻,這護城河一點用都沒有,就算是強攻,他們也抵擋不了多久。
實際上過了常治,其他這幾座臨近都城的城,都沒有防禦能力,築城的時候,先輩們也想不到胄國能有這麼一天,事實給了我們血的教訓,一切皆有可能,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當初修築護城河就該修得更寬一些。
陳睿還在世的時候,早已上過奏折,提出重新翻修各城的軍事禦防地,可永昌否決了,那時的他坐擁先帝留給他的一片清明河山,天子儀態盡顯,怎麼可能會接受陳睿的建議?
那會的胄國的確繁盛強大,兵強馬壯,再加上陳家護國,風光無限,哪個敢打它的主意?
於是,翻修禦防地的事便沒人再提。
陳竽攜高良等為數不多的陳家軍誓死抵抗了八天,奈何現實殘酷,沒有足夠的兵和馬,沒有足夠的兵器,陳竽力挽狂瀾也抵擋不住關鉞的千萬鐵騎。
神話故事裏,陳竽一定是贏家,關鍵時刻肯定能有仙人助力,然後阻退敵人,還胄國清明河山,最後娶了萇楚帶回家,幸福美滿生活在一起,最後變成兩個小老頭,忠骨埋在青山裏。
沂州失守,永昌帝躺著龍床上苟延殘喘了半個月了。
禦醫們用盡法子,還是不見好。
文相是除了禦醫和舞女以外,在皇帝寢宮出入最多的一位,永昌帝每次都掙紮著坐起身,口口聲聲愛卿啊,朕隻有你了,你要為我胄國出謀劃策啊,幫一幫朕啊……
文相握著帝王枯瘦的手,誠懇的就差流淚了,皇上放心,老臣萬死不辭。
的確是萬死不辭。
皇帝昏睡過去之後,舞女朝文相遞了個眼神,兩人便走到厚實的帳後,小聲的討論起來,講到等新浦城一破,如何將永昌帝徹底弄死,再讓八歲的小太子繼位,再如何弄死小皇帝,他順利繼位,與奎國的某位神秘人簽署降書,舞女屆時再回到奎國的時候,躲在龍床後麵的小太子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隻是眼淚不住地從手心後麵流出來,無聲的滴在明黃太子服上。
新浦城某家破舊客棧的小亭子裏,關鉞喬裝成一名不起眼的農夫,如果忽略他身上的那股迫人氣勢,還真與一般的農夫沒有區別,陳竽一身黑衣,月光下的眉眼還是那麼鋒利硬挺,兩人坐在破舊的亭子裏,都沒有開口。
關鉞歎了口氣,出聲道,“事到如今,我當初向你拋出的路,還算數。”
陳竽當即拒絕,“想都不要想,我寧願死在戰場上。”
“那你為何今晚又敢來見我?”關鉞眯起了眼睛,盯著陳竽。
陳竽道,“我沒有敢不敢一說。今晚前來,隻為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仿佛後麵的字眼很難說出口,“為了拜托你一件事。”
關鉞意外的挑了挑眉,有些驚詫,說得再委婉,陳竽方才的話也算是有求於人了。
關鉞猜測道,“讓我放過你那小戲子一碼?他長得倒是不錯。”
陳竽的手瞬間抓握成拳,青筋暴起殺意頓顯,惡狠狠盯著關鉞。
關鉞笑了一下,“別激動,我……”
“不是為了他。”陳竽打斷關鉞的話。
“哦??”關鉞有些意外。
“如果……”陳竽艱難的斂去喉頭腥甜,又把“如果”兩個字去掉,重新道,“胄國國破以後,請不要濫殺無辜百姓。如果你曾對我陳家真正的佩服過,我陳竽以陳家的名義拜托你。”
說完,陳竽眼裏像是失了一層光,那雙眼眸還是一樣的深邃,眉目一如既往的銳利硬挺,可關鉞就是知道,有某種光華散掉了,從陳竽的眼裏消散了。
不惜戰前偷見敵國大將,放低身段開口求人,摔碎了自己的魂魄,吞咽下萬種不甘和沉痛,到最後為的還是胄國的百姓。
就怕沒了陳家的守護,無辜百姓被濫殺,所以他開口求關鉞,這個敵國大將。
奈何關鉞身經百戰,心硬如鐵,此刻不是不動容的,不為愛人求,不為自己性命求,不為胄國求,卻為百姓求。月光透過破爛亭子映射在陳竽身上,為陳竽度上了一層光,仿若謫仙。關鉞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我答應你。”
陳竽起身,深深鞠了個躬,關鉞生生受了他這一個大禮,眼裏的遺憾再也不想藏,他也站起身,“陳家有你這麼一位子孫後代,萬世有榮。永昌不懂得惜才和識人,我深感痛惜。”
陳竽懂關鉞說的話,雖為敵國將領,卻是最能了解彼此的,因為職位相同,能力相近,頗有些惺惺相惜,隻是身在的環境不同,萬般感受隻能用遺憾二字來概覽。
關鉞看著陳竽躍上牆頭,迅速消失在黑夜裏,終是長歎一聲,也離開了客棧。
萇楚一直留著燈,坐在桌邊等陳竽,一手撐著腦袋,不住地點頭,白天戰事太耗費體力,此刻累得隻想倒地而睡,可陳竽還沒有回來。
陳竽越窗而進,燭火晃動了一下然後恢複常態,嗶嗶啵啵的燃著。
萇楚立馬驚醒,頂著腦門子上的睡痕盯著一身黑衣的陳竽,“唔……回來了?”
陳竽走過去蹲下身,大手撫上他的額頭,輕輕幫他揉著那道印子,“怎麼不到床上去睡?”
“想等著你回來看看你。”戰事一起,兩人已經三天沒見麵了,萇楚跟高良被困,是陳竽去解救回來的,被困了整整兩天,救回來幾人立馬又進入戰鬥,各自奮戰在一方,見麵確實不容易。
陳竽把人攬進懷裏,萇楚靠在熟悉的懷抱裏,立馬昏睡過去,都沒來得及問為何他一襲夜行衣還翻窗而入。
兩人就這樣席地而坐,交頸而眠到天明。
新浦城誓死抵抗奎國大軍的時候,宮裏又傳來噩耗,永昌帝駕崩了。
軍心頓時更是大搖,好在陳竽鎮住了,隻是奎軍得知這個好消息,愈發英勇,很快便攻破城門,胄國節節敗退,眼看再有幾日便到都城了。
唯一令人能得到一絲慰藉的是,奎軍不殺手無寸鐵的百姓,不搶他們糧食,隻要乖乖不造反,便能安然無恙的生活。
關鉞答應了陳竽,真的做到了。
皇宮裏,在文相的主持之下,國喪一切從簡,八歲的永熙成了新皇,看著跪了一地的大臣,永熙承受著失去父皇的哀痛,還要承受著未知的恐懼與無措。
梅言這天起了個大早,萇燕過來請安的時候,驚得險些跪下,因為早就不上台演出的師父這天穿了華貴戲服,正在上妝,而且不是一般的常妝,而是最精致豔麗的台妝。
梅言勾了最後一筆眉黛,妖豔漂亮的不似真人,雌雄莫辯。
萇燕看了一會兒才回神,顫聲道,“師父?”
梅言起身,“告訴所有人,到大堂等我。”
萇燕心下了然,點頭離去,盞茶之後,梅言看著自己的弟子,欠了欠身,眾弟子惶惶道,“師父……”
梅言道,“你們有家的回家,沒家的願意留在西春苑的就留,我們師徒一場,該有緣盡的時候。”
底下弟子已經有些在哭了,有的人說,“師父,如今哪裏還有家……”
梅言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胄國將傾,但我們的魂永遠是不受束縛的,我梅言不願意活在奎國的憐憫之下。”
哪怕隻是被世人所看不起的戲子,也可以傲如寒梅。
萇楚和陳竽高良等人騎馬飛奔路過西春苑的時候,萇楚“籲”的一聲,逼停了狂奔的馬兒,如今他的騎術已非常好,馬兒揚起雙蹄,他還穩穩坐在馬背上。
等他進了西春苑,才發現裏麵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萇楚樓上樓下喊了個遍,才發現是真的沒人,眼眶一熱鼻頭一酸險些流淚,眼前朦朦朧朧的一頭撞上一個胸膛,陳竽伸手攬住他,萇楚終於帶了點哭腔,“我……師父他們不見了!”
陳竽攬著人四處觀察屋子,“你先別著急,這裏一切整齊,沒有血跡,不像遭遇禍事,倒像是他們收拾妥當離開了。”
萇楚這才冷靜下來,看著這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一時千萬種念頭擠破心頭。
隻是奎軍距離都城越來越近了,不會給他太多懷舊的時間。
跟著陳竽往外走,萇楚小聲說,“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師父一麵……”
陳竽停住腳步,萇楚又撞在陳竽後背上,就像起初兩人相識的時候,萇楚抬頭看著陳竽,“?”
陳竽低頭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我一直會在你身邊。”
萇楚扭過頭去,伸手緊緊抓握住陳竽的手,直到高良在外麵喊了一聲,“將軍。”
兩人才恢複常態,走出西春苑。
陳竽等人快速麵見了八歲新帝,新帝親自用小手扶起陳竽,然後仰視著陳竽,稚嫩的聲音說著,“辛苦大將軍了,朕知道你們已經竭盡所能護衛胄國了,待我見了皇爺爺皇太祖他們,一定會如實告知他們,也會替陳老將軍道出實情,不會讓真正的忠臣蒙了塵埃。”
小皇帝一席話,高良在一旁聽了,紅了眼,萇楚也咬緊嘴唇,拚命忍住眼裏水光。
陳竽再次跪下,隻說了句,“臣萬死不辭。”
奎軍大軍壓境,直逼都城城外,陳竽一身玄黑戰甲,紅色的披風獵獵作響,身旁的萇楚也穿了一身銀色輕甲,高良則一身黑甲,跨坐在高頭駿馬上,眼裏盡是殺意。
關鉞摘下戰盔,看著胄國的心髒都城,最後跟陳竽對視了一眼,眼裏有著惋惜和勢在必得。
一聲令下,劍鋒所指,到處血流成河,喊殺聲經久不衰。
城門一破,城中便兵荒馬亂,萇楚和陳竽高良幾人且戰且退,往皇宮方向退去,路過梅落宮的廣場時,瞳孔驟縮,他看見了梅言和萇燕師兄他們,他們身著華服,戴著最正式的行頭,正在唱著人生的最後一場戲。
萇楚那一刻就是知道,師父再用這種方式告別。
戲詞裹挾在遠處的喊殺聲裏傳過來——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銀鞍照白馬,颯踏如流星。敵寇蜂擁至,勇士談笑間,生前功既成,死亦重泰山,雄壯英魂下,萬載英名傳。”
萇楚麵上一片濕熱,兩行清淚在沾滿血和塵土的臉上衝刷出兩道淚痕,他喃喃接了下一句——
“性命苟不存,英雄徒自強,吞聲勿複道,真宰意茫茫。”
奎軍不多時便圍了過去,梅落宮廣場漸漸淹沒在無眼的刀劍和喊殺聲裏,梅言唱罷最後一句,鋒利匕首自脖頸間一劃而過,爾後像隻蹁躚的蝴蝶落在了萇燕的懷裏,萇燕吻了吻他的眼簾,“梅言……等等我。”
梅言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握住了萇燕的手,閉上了眼,任憑血染濕了兩人的戲服。
萇楚撕心裂肺的痛喊了一聲,“師父——!”閉上了雙眼,陳竽急忙替他擋了身前劈砍過來的長槍,“萇楚!快回神!”
陳竽的吼聲把萇楚揪了回來,幾人不再去看梅落宮廣場,而是且戰且退往皇宮方向縮小範圍,能護一時是一時。
終於到了皇宮門口,這裏的護城河修築的比較寬深,能阻擋至少一炷香的時間,萇楚轉身閃進皇宮,陳竽隻是皺了皺眉,沒有阻止他。他知道萇楚要去幹嘛,而且也相信萇楚。
萇楚繞過所有人,翻進了皇帝寢宮,這時人人忙著逃命,根本注意不到他,他碰了碰牆壁上的燈盞,龍床側麵的牆壁轟然打開,文相聽見暗室門打開,以為戰事結束了,欣喜的跑了出來,臉上的喜色尚未退去,便變成了驚恐之色。
“你……你……是如何……”他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萇楚匕首已經橫在文相的脖子上,咬牙恨聲道,“自古文官提筆安天下,武將馬上定乾坤!而你耍盡手段殘害忠良賣國求榮!真該碎屍萬段!可惜大敵當前沒這個功夫,不過你記著,等我做了鬼,一定要找到你,將你三魂六魄撕碎,永世不得再生!”
文相腿軟的往下一跪,頓時隻覺得喉嚨一痛,鮮血嗆進了胃裏,雙眼充滿了不甘和不可置信,脖子那裏的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皇帝寢宮的地磚。
一切謀劃唾手可得,隻要再等半個時辰也說不定,他就能當上皇帝了,隻可惜……
萇楚恨恨的看了一眼這萬惡的人,想著做鬼也不能放過他。
走出寢宮的時候,萇楚迎麵遇上小皇帝,剛要行禮,永熙製止了他,“都到這個時候了,就不必了。走吧,我也隨你一起去。”他這時候也不用“朕”稱呼自己了。
萇楚說,“太血腥了,聖上您還是不要去了。”
永熙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剛才你殺了文相,我全程都看見了,殺得好。”
萇楚愣了一下。
永熙說,“我一直躲在外麵。”
萇楚,“……”
萇楚給永熙換了一身小太監的服裝,可不能讓他們的新帝去當活靶子,能多護一會是一會兒。
去的路上,萇楚問,“您不走嗎?跟著宮人。”
“走去哪裏?這裏就是我的家。”說著,還被絆了一下,萇楚急忙扶了他一把。
“要不要我背您?”萇楚問。
永熙立馬搖頭,板起臉,“朕堂堂男子漢,怎能要人背?”
萇楚真想捏小皇帝的臉。
兩人到了正殿門外,陳竽高良等人已經與奎軍鬥在一塊了。
萇楚把永熙塞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你在這躲好,不要出來!”
永熙剛要搖頭,萇楚急切的說,“得有人給我們收屍!”
永熙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隻不過壓抑著聲音,生怕引來敵人,“對……對不起嗚嗚……是我父皇不好……才害得你們……死……”
萇楚也紅了眼眶,替永熙擦了擦眼淚,“你或許會是個好皇帝,可惜你生晚了,永熙,好好藏著,我和陳竽死了之後,你想辦法幫我們收屍,如果可以的話,埋在一起。”說出這話,萇楚又在內心歎氣,一個八歲的小孩,無依無靠,怎麼做到?
永熙哽咽著拚命點頭,然後看著萇楚跑到外麵,加入戰鬥。
陳竽看到萇楚回來,眼神示意了一下,萇楚點點頭。
不遠處高良已經身受重傷了,幾次跪下又咬牙站起來,陳竽顧及不了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個個倒在屍山血海裏。
天色暗了下去,喊殺聲終於小了,幾乎隻剩下陳竽和萇楚還在站著,也隻是勉強站著,萇楚銀色輕甲已經看不出原色,陳竽的玄黑戰甲飲飽了鮮血,越發黑亮。
關鉞沒有親自前來,隻派了副將來,他不想看著陳竽死在他麵前,說到底他還是太痛惜這位將才,同時也是給陳竽留下最後的驕傲和自尊,他想,也許陳竽真的不希望他來結束他的生命,他更希望,陳竽最後能為他所用,為奎國所用,但好像是永遠不可能的。
最後戰報傳來,詢問他是否需要陳竽的屍首,以及是否要把八歲的小皇帝向上人頭交給他,關鉞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摘掉戰盔,前往皇宮戰場,他想把陳竽的屍首帶走。
可他到了的時候,看到的隻是一片茫茫火海。
關鉞立馬看向自己的副將,副將有些惶恐,“將軍,火不是我們放的,陳竽和他的……那個戲……那個穿銀甲的小將死了之後,小皇帝不知幹了什麼,頃刻間大火就竄起來了,我們都來不及反應。”
關鉞閉上了眼,感受著熱浪撲麵而來,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陳竽,一身戰甲,朝他走來,隻是很久都沒有走到他身邊。
陳竽護在萇楚身前,萬箭穿心的時候,竭盡全力沒有跪下,鮮血爭先恐後從嘴角流出來,他隻是抬手碰了碰萇楚的胸前,那裏刻著一個“竽”字。
萇楚快速吻了他一下,說,“奈何橋上走慢點,等等我。”
陳竽眨眨眼,轟然倒地。
萇楚又抵擋了片刻,終於也倒在了陳竽臂彎裏,兩人就像睡著了一樣,永遠長眠於這胄國的心髒裏。
永熙早就在他們戰鬥的時候,找來了油撒到地上,能撒多少是多少,備好了火,陳竽萇楚一死,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巍峨的皇宮,又急忙跑出去,想把陳竽和萇楚的屍首搬進去,可惜他搬不動,隻好坐到他們兩人身旁,引燃了火。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胄國的皇宮最後隻剩下黑黢黢的斷壁殘垣。
燒盡了昔日的所有荒唐,燒盡了所有的忠與奸,也燒盡了所有的愛恨情仇。
時,永和年舊曆十一月十八,胄國亡。
再一年又一個月之後,奎國統一了五洲七國。
第一卷完。
作者閑話:
第一世就是這樣結束啦。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匆忙寫了一下午,如果有小bug多擔待一下,之後會有番外,第二世正在醞釀了,麼麼噠,想你們愛你們。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