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竽的笑聲不大，萇楚卻還是一滴不漏全聽了進去。
    他恍然抬眸看去，陳竽眼角笑意還未散盡，促狹之光滿目晃動，跟訓練場上那個不拘言笑的煞神判若兩人。
    萇楚不明白這人在笑什麼，又有何可笑的？
    陳竽愈發覺得這少年可愛，逗上一逗心情總會放晴些許，遂又問，“如何非禮？”
    萇楚不敢撒謊，又怯於啟齒，所以閉口不言。
    兩人在烈日下靜默，風也停了下來，一時安靜如斯，這時萇楚腹中傳來的聲響直直打破了寧靜，萇楚霎時覺得頭頂已在冒煙，麵上自是滾燙如沸開來，怎的如此丟人啊！
    陳竽終於放過了人，率先轉身，“走吧，同我一道用膳。”
    萇楚抬手揉了揉腹部，懊惱不已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到了府裏，膳食端上來之後，萇楚驚詫的去看自家將軍，陳竽早已明白他心中所想，“你認為我吃的和你們吃的不同？”
    萇楚被點破心裏那點心思，“我還以為，將軍您跟我們不同，吃穿用度自然也不一樣……”
    陳竽點頭表示理解，“不止你一個人會這麼想，不過他們怎麼想不重要，我陳竽養得起他們一天，就隻要他們打好一天的仗即可。”
    萇楚心下動容，不再多說，起身替兩人盛飯布菜，比起都城將軍府裏的膳食，眼前的隻算粗茶淡飯，跟士兵們吃的毫無二致。
    陳竽的手掌心布滿繭子，並不細膩，可是手指修長勻稱，指甲圓潤飽滿，煞是好看，捏著筷子去夾菜這麼一個隨意的動作，看在萇楚眼裏，別有一番景致。
    他隻顧著偷看將軍吃相，自己重複著隻夾麵前這一盤綠油油的蔬菜，陳竽見狀，也不說話，隻是抬手夾了一筷子肉放到對麵人的碗裏。
    高良走來之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腳步險些絆倒自己，那溫潤柔和的人是自家大將軍？！兩人並肩這麼多年，他都未曾見過陳竽給誰夾過菜啊！
    萇楚倒是吃得暢快，原來這肉經了將軍之手竟可以如此香爽可口。
    高良整理好情緒和腳步，才走近那兩人。
    陳竽恰好放下碗筷，“什麼事？”
    “將軍，這批糧草我親自點過了，果然不出所料，被人做了手腳。”高良近日觀察下來，知道將軍並不避諱眼前的少年，是以直接彙報情況。
    陳竽冷笑一聲，“押運官也是他的門生？他如此囂張了嗎？”
    “據都城密信來報，現在聖上對他言聽計從，那個舞女正得聖寵，而當日的馬戲團，恰好是他引薦而來的。”高良語氣裏帶著怒意。
    “我早該想到，隻是苦於沒有證據。我陳家現在朝中之人被他明裏暗裏鏟除了不少，我又在外，一時拿他無法。”陳竽皺眉，不知想到什麼，又說，“糧草短缺了多少？”
    “草草一算，整整兩萬石。”
    聽見這個數量，一旁的萇楚也心驚，雖然不知他們口中的“他”是指何人，但猜想一定是朝中之人，糧草何等重要，居然少給了這麼多，上萬大軍，一天所消耗的糧草都不是小數目。
    “古雲城原本儲存的糧食還剩多少？”陳竽又問。
    “還夠將士們吃一個月，之前老百姓遷走，他們隨身也帶走了不少糧食。馬糧暫且不用擔憂，正值春季，草木旺盛。”
    陳竽沉思片刻，“今夜設伏在糧庫外圍隱秘處，糧庫門前撤掉一半人馬。”
    “將軍的意思是？”高良問道。
    “請君入甕。”陳竽隻說了四個字。
    高良當即明白過來，隻重重點頭，“我這就去安排。”臨走之前，還看了看萇楚。
    萇楚接收到對方視線，不明所以，想了一會才明白，兩位將軍方才的一番話，都算是機密要事，陳竽卻不避諱自己，這是一種信任還是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存在一絲威脅呢？
    前者是信任，後者是藐視，可謂天堂地獄隻在一念之間。
    陳竽哪裏知道他內心在糾結什麼，隻問，“吃飽了？”
    萇楚看了眼被自己一掃而空的碗，有點訕訕，“飽了。我想著不能浪費糧食，所以都吃幹淨了。”
    可不是嘛？都吃幹淨了，一點也沒給陳竽留下。
    陳竽點點頭，心想，他倒是從來不懼我。
    下午的訓練萇楚終於沒有再出錯了，再加上有了陳竽晚間單獨的加訓，他進步神速，尤其是長槍和騎術，在挑選出來的新兵裏算是佼佼者，不過體力是他的薄弱之處。
    晚間，將軍臨時居住的府宅忽然起了火，調派了不少人過去滅火，這火起的蹊蹺，原因不明，將軍安危懸著，是以，把守糧庫的人馬都被調走了一半，前去支援。
    眾人心之所係皆在府裏，糧庫好似門戶大開。
    此刻的陳竽，正在萇楚屋裏，跟人對弈。
    “將軍，該你了。”萇楚捏著白子，舉在半空。
    陳竽從容落子，片刻後隻聞對麵一聲哀嚎，“我不下了！”
    “下一盤允許你悔棋三步。”陳竽不動如山。
    萇楚經不住誘惑，“這次換我黑子。”說完把白子挪了過去。
    事實證明，對弈輸贏隻跟棋藝有關，跟棋子顏色毫無關係，萇楚悔棋三步，相當於陳竽讓著他三步，卻還是輸的落花流水。
    少年人都愛爭個輸贏，萇楚也不例外，可惜數盤下來，他一次也沒有贏過，精致的臉快皺成了包子，但他又不敢說什麼，眼看陳竽還意猶未盡，可他再不想被虐了，所以急忙轉移話題。
    “您不擔心嗎？”萇楚一邊問，一邊忙把棋子收好。
    “擔心什麼？”
    “外麵似乎很亂，都起火了。”萇楚看了一眼窗外，不知哪個院落升起了一股不小的濃煙，火光隱約照亮了夜空。
    “那是我讓人故意燒的，隻是一些無用了的東西，火勢在他們控製之內，不必擔心。”
    “那糧庫那邊……”萇楚刹那間恍然大悟，有點興奮的說，“好一個聲東擊西！我明白了，這邊的火隻是為了掩蓋糧庫那邊忽然減半守衛的原因，而正好讓奸人放鬆了警惕趁此機會前去作妖，高良副將隻等著奸人落網！”
    陳竽映在燭火裏的眼眸泛出笑意，冷硬的輪廓也柔和下來，“不錯。”
    萇楚受到誇獎，心裏不由得開心起來，不過他還有疑惑，“將軍您如何知道便是今晚呢？”
    “因為新到的糧草今晚入完庫，一般這個時刻是守衛戒備放鬆的唯一時機，白日裏他們清點物資身心俱疲，再加上今夜忽起火災守衛減半。”陳竽耐心解答。
    萇楚至此才明白前因後果，正當他要說什麼，門外高良聲音響起，“將軍，那人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