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是我的錯。”陸九九站在書桌前，眼神有些渙散。
    九鹿正德沒有抬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抄著《太上救苦經》，已經抄了大半，當抄到“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他重重地摔了毛筆，坐了下去。
    “奈何惡人太多，地獄不空，緣何超度。”九鹿正德捂著眼，疲累開口，再一睜眼，眼神淩厲地看著陸九九，“你確實錯了。”
    陸九九見著那雙眼睛，心裏一冷，那是帝王的眼睛，冷漠疏離。
    “你不該在那裏。”帝王的聲音沒有感情。
    陸九九沒有辯駁，因為他確實不該在那裏，於國家而言，他成了入侵的借口，於自己而言，冷了心腸。
    “準備開戰吧。”帝王手指敲著額頭，冷漠地看著他，這句話是報複，是譴責。
    陸九九點頭，轉身離去，他的腳跨過門檻，他聽見禦書房的門在身後關上，從來他都對聲音很敏感，這關門聲宛若九天驚雷，炸碎了過往，星空月下，那個技藝拙劣，卻有著慈愛笑容的獵人，如今一門之隔，已是靠不近的一國之主。
    他看到白無憂站在竹林裏，翠綠的背景，粉色的衣衫，就好像漫天綠意裏盛開的小花，絕無僅有的一絲絕麗，他見他轉過頭，揚著獨有的傲氣笑容，陸九九真想回他一個毫不遜色的笑，可是扯了扯嘴角，發現原來笑是一個那麼難那麼難的動作，他隻能揚起手，輕輕地接住白無憂，用力地緊緊地摟在懷裏，把頭深深在埋在他的發間，努力的想要感受他的驕傲，他的喜悅，直到精疲力竭，最後，他歎了口氣，有些賭氣地說：“我騙不了自己。”他無法裝作開心，因為他真的太累了。
    白無憂拍了拍他的肩，回來了那麼多天，看得出他在強顏歡笑，畢竟想救的人，就死在自己麵前，任誰都會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隻是他不說，白無憂便不提。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親自護送玉梨麼？”陸九九問。
    白無憂聽著他好像做夢般在自己耳邊囈語，搖了搖頭
    “我見著了那個景象，我以為是夢，原來不是。”陸九九想不明白，既然讓自己看見了，怎麼卻不讓他挽救，還要將他也落進這樣的未來之中，那看的意義是什麼。
    “很早以前我好像聽人說過，雖說有因才有果，可若是注定的結果，那便可以有很多種因由，也就是不論如何改變，選擇何種方向，既定之果無可更改。”白無憂隱隱想起這句話，卻挖空了心思也想不起告訴他的人，那個人好像存在於他的生命，卻又好像不存在一般，沒有半點痕跡。
    “看見，真是件可怕的事。”陸九九歎息。
    看見是件很可怕的事。白無憂好像聽人這麼說過，他記得還伴隨著貝殼風鈴的聲音，如今聽陸九九這麼說，他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你帶我修煉吧。”陸九九摸了摸手指上的黑戒，若是那天他第一刻便知道洛瑛的想法，是不是能製止她，從而救下玉梨呢，他其實想了很多天，最終還是下了決心。
    白無憂聽他這麼說，知道他已經選擇了修仙之道，心中雀躍，恨不得跳起來，卻被陸九九緊緊摟在懷裏，無法掙脫，便隻能穩著身子答道，“我剛好找到了這竹林的靈氣本源，我給你看看。”說罷他屏住心神，待再次睜開，雙眼竹葉一般翠綠，眉心一點微光，飄散出去，便聽得竹葉無風自動，沙沙作響，每一聲都帶出一片光點，那數之不盡的綠色光點飄在空中，宛若螢火蟲一般，卻又更有生趣。
    白無憂手指往左一指，一條綠色光帶飄往左邊，往右一指，又飄往右邊，他的手指落下，一地熒綠，往上將二人包裹成一團綠蛹，蛹中是恍若白日的綠色光芒，沁著竹子的芳香，陸九九埋在他肩膀的眼睛露了出來，看著這奇妙的綠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再一側頭，就看到白無憂頸子上映得瑩亮的肌膚，那脈搏有規律的搏動，每突一下，都讓陸九九的心跟著多跳動一下，
    白無憂對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正要詢問他心情是否好些，就感覺到了頸項上的濕熱，他還以為陸九九難過哭了，很好心地一下一下捋著他的頭發，想要安撫他，可漸漸的熱氣吹著他耳後，蕩漾起了心底春色一片。
    “我需要安慰。”陸九九非常認真地撒嬌。
    白無憂覺得這個安慰很不簡單，隻覺得什麼冰涼的東西慢慢爬上了背脊。
    “我的手很冷。”陸九九很認真地解釋。
    白無憂大大咧咧地回答：“哦，那你暖暖。”也不知往哪裏暖去了，他卻已經收不回說出的話了，誰讓白家小爺一言九鼎呢。
    “我的心很冷。”陸九九一臉痛苦的模樣。
    “額，那怎麼辦？”白無憂額頭上開始冒汗，他覺得自己就是個人形的火把，可以暖人卻不知怎麼暖心。
    “哦，那我告訴你。”陸九九回答。
    綠色的光點化成數千條絲帶一圈圈地旋轉包裹著二人，也不知是從哪裏卷起粉色的綢緞之物，裹得一層一層，為這單調的綠意增添了鮮嫩的色彩。
    白無憂是被冷醒的，這林子的涼意是靈氣凝結，就憑他光著膀子是無法抵禦寒冷的，他趕緊拉了衣衫將自己裹了起來，然後有些埋怨地看著正兀自酣睡的陸九九，平日裏，就算自己不冷，他也是要給自己窩被子的，怎麼到如今，待遇卻不如前了，身上酸痛，越想越恨，倉地亮出潔白的小牙，朝著胳膊就啃了下去，這一下可不輕，白無憂嚐到一絲血腥味，才發現一怒之下力道沒掌握好，居然給人咬破了，趕緊就起身，查看傷口。
    翡翠竹林，月光之下，細白胳膊上隻有一個還比不上針眼大的小口，手一抹，血珠兒就散了，傷口也找不著了，白無憂才鬆了口氣。
    林間竹影斑駁，安安靜靜，白無憂猛地轉過臉，原是粉白的麵容，刷白一片，他瞪著眼珠，看著依舊安安靜靜沉睡的陸九九，伸出一根拇指按在他的眉心，一道金光順勢散開，宛若脈絡遊走於周身，片刻間又聚攏回來。
    白無憂收了手，一臉驚慌，他起身環視四周，不知在尋找什麼，卻在查看一圈後頹喪地坐了回去，抓著陸九九的手，無措地低聲自語：“你別嚇我啊，又去哪兒了？”他說的是陸九九的魂魄，那天也是，他半夜醒來一睜眼便見著那抹淡如輕煙的魂魄緩緩落下，嚇得他一晚上沒敢睡，生怕它再次離開一去不回，如此守了幾日，還以為沒事了，不知為何竟然在今日又不見了。
    白無憂並不知道護命金翎一事，也不知道此時球球的身體剛剛下葬，霜花脫了軀殼，準備附身於新殼之中，這麼一瞬便讓陸九九的魂魄失了禁錮，這才又離了身軀。
    此時白無憂已慌了神，隻知道傻傻地守著，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看到那白渺渺的影子飄了回來，這一次它沒有馬上回到軀殼之中，而是落在了白無憂麵前，用一雙趨近於透明的眼睛盯著他看，然後用一種陸九九從沒有的老成語氣道，小憂啊，你長大了。
    這是陸九九的魂魄，白無憂可以肯定，眼前這個人卻不是陸九九，陸九九雖然總是擺出一副淡漠的表情，骨子裏卻是溫柔若水，這個人雖然笑著，眼裏卻是看透人心的淡漠。
    “你是誰？”白無憂摟住陸九九，護在了懷裏，“要害了他，我定要你魂飛魄散。”
    那人愣了一下，問：“你不記得我了麼？”
    白無憂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來不及詢問，天光大亮，再一看，那魂魄已然歸位，陸九九打了個嗬欠醒了過來。
    見了白無憂的表情，又看他摟著自己身子還在微微發抖，陸九九反手摟住他，親了親他的鬢發，輕聲細語道：“做噩夢了麼？”
    白無憂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怔怔地點了點頭。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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