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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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林,尤其是即將下雨之前的天空,總是陰暗地嚇人。觀止走在竹林裏,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後麵跟著她,不免脊背一陣發涼。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她來到了一處竹屋,料想此處便是承恩在外頭另搭的屋子,便停下來,打算先在這裏睡上一晚。
竹屋內陳設較為簡單,除了一張床,便是一個篦子大小的竹桌,上麵還放著一節燒了小半的燭台。此處無灶台不能生火做飯,看來隻能小住。
她繞著屋子裏裏外外轉了幾圈,也沒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屋外院子裏那口井,這裏可以說家徒四壁。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鋪了鋪床,便疲乏地睡下了。
夜裏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雨滴淅淅瀝瀝地落在房簷上,也落入了她的夢裏。
在那個朦朧而又昏暗的夢境裏,她又回到了十歲那年,回到了曾經門庭若市的顏府門前,眼睜睜地看著朝廷的侍衛在抄她的家。府內雞飛狗跳,無數值錢的花瓶古董被打爛,下人們哭天搶地地被抓走。
她的哥哥,因為反抗抓捕,被當場打斷了一條腿。爹爹和娘親則被官兵蠻橫地押上了刑車,戴上了鐐銬,被推推搡搡地押去了刑部大牢,這一去便是永遠的陰陽兩隔。
她聽見,那個來宣旨的太監說,顏府因參與謀反而被誅九族。她永遠都忘不了,他宣旨時臉上帶著的那絲佞笑。
“不要!”她看見一個官兵拿著長戟去戳他們顏府的匾額,頓時大聲阻止道。
天空中炸響了一道驚雷,而那道匾額也被長戟捅了下來,掉在地上,被他們踩碎了斷成好幾截。
三日後,一場離奇的大火燒毀了整座府邸,席卷了所有舊日裏生活在這裏的人的痕跡。曾經紅極一時可與太師爭鋒的顏府,就這麼沒落了。
夢境戛然而止,而她也在又一道驚雷中醒了過來,身上嚇出了一身冷汗。
冷風把窗戶吹開了,也令她打了個寒顫。她從床上起身,走下去將窗戶關好閂上,坐到桌旁去倒了杯茶水壓壓驚。
雖然是摸黑,沒有點蠟,但她還是摸到了茶壺邊緣處的水漬,整個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睡前並沒有喝過水,這茶壺外沿照理來講應該是幹的,哪兒來的水呢。難道承恩回來了,是他用的?
不可能,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她睡前明明記得把門閂好,此刻門還好好地關著呢,承恩根本沒有回來。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似乎出現了一片陰影沒用被她察覺到。她沒有轉頭,而是用餘光瞥了一眼,手裏的杯子頓時掉在了桌上,冰冷的水順著桌簷兒灑到了地上。她起身迅速想要往門外跑,但整個人卻笨拙地被桌腿絆倒了,直愣愣地摔在了桌子下麵。
關鍵時刻逃命都做不好,這麼笨不如死了算了,觀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角落裏坐著的那個陰影發覺她看到了自己,立即起身拽住了她的脖領子,一雙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低聲威脅道:“你跑什麼?此地隻有你我二人,外麵下那麼大的雨,你能跑去那兒?”
“好漢,這屋子裏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有,我一身骨頭也沒半兩肉,實在不牢你惦記。你再往北走半個時辰,有個農戶,那裏麵的人才有錢呢。”觀止連忙求饒道。
這雙手幾乎將她鉗製地無法動彈,此人絕對不是個尋常的男子,該是個練家子。這深更半夜的,有誰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地,隻怕來者不善啊。
“想騙我去找你同夥兒,讓他們收拾我,真當我是傻子啊!”男人喘著氣把她拖拽到了桌旁,摁住她的肩膀,強行逼她坐下,讓她背對著自己。
雖然他的一雙胳膊很有力氣,可是這寸步之間還是讓觀止聞到了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兒。這不是屠夫身上帶著的那種,而是十分新鮮來自他傷口撕裂的氣味兒。她猜想他方才過來擒住自己肯定不小心扯到傷口了,這個人一定是帶傷的,所以才會如此先發製人,自己倒是可以想想辦法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
“好漢,你看咱倆無冤無仇,我也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不如就饒我一命吧?殺了我你也得不到什麼好處,不是嗎?”
他不肯放她走,明顯是怕她跑了去驚動承恩和魯大師。觀止坐在桌旁,腳邊觸碰到那個滾到地上的杯子的碎茬兒。她不動聲色地把它踩到了腳底下,繼續與他周旋。
男子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了,這也讓觀止確定了他絕對是有傷的。
“你沒有喉結,你不是男人?”他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觀止被問蒙了,急忙下意識否認道:“怎麼會,我是男人,沒有喉結是因為我是……閹人。”
“居然是個死太監。”男子低聲咕噥了一句。
觀止頓時很無語,這人素質真是堪憂,自己也沒怎麼他,怎麼隨口就帶人身攻擊呢。太監也是有人格的,隨意就能被人侮辱嗎?
她還想說點什麼,鼻子裏突然不受控製地湧出一灘液體,嚇得她趕忙捂住了鼻子。
“你又在耍什麼花招?”男子見狀問道。
“我沒。”觀止不滿地抗議道:“我剛剛摔在地上,鼻子出血了。你要是不想我把鼻血摸你身上,就快點放開我。”
這種威脅顯然一點威力也沒有,她也不指望能對他好使。但她現下的確是狼狽極了,已經無力反抗了。
“砰砰砰,”敲門聲適時響了起來,她的救星來了。
“開門,師妹!”承恩站在門外,喊道。
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後的男人就一把掐在了她的喉管處,在她耳邊威脅道:“讓他走,否則別怪我現在就掐斷你的喉嚨。”
觀止不敢含糊,趕忙點了點頭。她照他的吩咐,對門外喊道:“師兄,天色已晚,我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承恩可不是這麼三言兩語就能被騙到的。他來時,見地裏有一連串腳印,便猜有人來了這裏。觀止來時並無下雨,這串腳印顯然是別人的。
“師妹,外頭這麼大的雨,師兄來時可沒帶傘。你屋裏正好有一把,借我一用如何?”他說道。
觀止正要答應下來,掐在她嗓子上那隻手又下了幾分力,她隻好又憋了回去,道:“師兄,你且等等,我找找看有沒有傘。”
“想死?”男人不耐煩地問道。
“好漢,我師兄這人精明地很,肯定他察覺到什麼了才追了過來。你不讓他進來,他待會兒指不定破窗而入呢。你先去床下躲躲,我以我的人格保證絕不透露你半個字,否則我不得好死!”觀止伸出三根手指,對天發誓道。
男人半信半疑,不過他的傷勢的確應付不了兩個人,也由不得他多思考了。他當即鬆開了手,整個人順勢滾到了床下。
觀止則順勢撿起了地上的碎杯片,在自己的手心狠狠來了一下。她又將桌上茶壺裏剩餘的水傾數倒在了頭上,做完了這一切以後才開始到處裝模作樣地找傘。
趴在床下的男人看著她這一切,十分不解,搞不清楚他在玩什麼把戲。
等到屋內燭火再度點燃了,觀止也在牆角處找到了那把積灰已久的油紙傘。她走到門前,將門打開,把傘遞了過去,恭恭敬敬道:“師兄,這是你的傘。”
一開門,承恩就看見她渾身濕淋淋地跟個鬼似的,一隻豬鼻子紅的醒目,兩行鼻血嘩啦啦地流著,下巴、手上到處都是血,簡直慘不忍睹。他瞟了一眼屋內,問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日子太苦了不想活下去了麼?”
觀止也瞥見了他背後拿著的那把傘,知他不過是故意找借口讓她開門罷了。其實,她一開始是想主動坦白的,可轉念一想,承恩為什麼會突然冒著大雨半夜來找她呢?他是不是也一直不信任她,找機會各種試探呢。今日把床下那賊人供出去了,也不見得能贏得他信任,反而會令他以為那人跟自己是一夥兒的也說不準。所以她臨時改了主意,劃傷了手,才好演這出戲給他看。
“我見月色那麼美,本來是想在外麵逛逛的。但是突然下雨了,我就趕緊往這邊跑,這不,全淋濕了。”她傻笑道,“我想給自己倒杯水喝,結果手一抖,茶杯掉地上摔碎了,我想去撿,又不小心被桌子絆倒了,鼻子也磕破了,這手又被碎片紮了。我今兒個可真是太倒黴了,先是差點從房梁上掉下去,現在又變成這樣。我都已經這麼慘了,你能不能跟師父說說,準我幾天假?我得好好休養一下。”
“嗬,你想的倒美。”承恩嗤笑道,“我來找你就是告訴你,師父讓你抓幾條山蛭回去,那幾個人有人傷口感染了需要這玩意救命。”
他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傘,那傘把上還沾著她的血手印兒呢。他嫌惡地要命,沒有接過來,往旁邊推了推。反正任務已經傳達到了,他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了。索性,他便走了。
“師兄,你就這麼走了?這傘不要了?”觀止明知故問道。
雨勢的確越來越大了,她也看見了地上兩串截然不同的腳印,這才意識到他剛剛為什麼一直要求她開門。屋內這家夥的腳印已經暴露了一切。
直到他走遠了,她才重新又合上了房門。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
床下趴著的男人身形笨拙地爬了出來,見她坐在桌旁不緊不慢地在包紮手掌,似乎已經不怕他了,便問道:“你沒有揭發我,不怕我傷害你?”
“好漢,”觀止抬起頭,認真地說道:“走江湖的人最重要的是講義氣。我與你無冤無仇,剛剛又救了你一命,你起碼不該恩將仇報啊。你看這手,這鼻子,我變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為你嗎?”
男人被她的話逗笑了,也坐到桌旁去,道:“沒想到你一個太監居然也知道什麼是義氣。”
很好,總算不叫她“死太監”了。觀止隨便找了兩個棉團塞進了鼻孔裏,止住了血。繼續交代道:“剛剛那人你也看見了,他疑心很重的,雨停以後你還是趕緊離開吧,這裏不是久待的。”
“你們是什麼人?看起來可不像普通農戶。”男人問道。
“你隻需要知道大理寺和錦衣衛的人動不動就會到我們這裏巡邏,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你問我也沒用,我也不知道。”觀止誠實地答道。
“小兄弟,”男人對她的稱呼又變了,語氣也更和善了:“我看你還沒有完全泯滅良心,也夠義氣,何必跟著這幫朝廷的走狗助紂為虐呢。何不考慮加入紅蓮,四海為家?”
居然又是紅蓮的人,觀止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沒好氣地看了男人一眼,嫌棄道:“好漢,你們整天過著刀尖兒舔血的日子,這是普通老百姓能過的嗎?我就一普通百姓,不求富貴,但求平安度過這一生。你們那營生,我幹不來,絕對不行。”
紅蓮這幾年急於擴張,收了不少弟子,所以這個人不認識她也是正常的。紅蓮內部也不是人人都互相認識的,大家遇上了要對暗號才會識別出這是自己人。她雖然暗地裏在為趙磊做事,但還不想這層身份被更多人知道。所以眼下,她一點也不想跟這男人相認。
“好吧,可惜了。”男人見她興趣不是很大,也就不再強迫。
觀止翻箱倒櫃,也沒找到半瓶止血的藥。承恩這個臨時的住處,實在是簡陋得很,什麼物資也沒有。末了,她又想起之前承恩交代的那個任務,便對男人道:“好漢,等這雨停了,我可是得出門找山蛭了。你若是不放心怕我去舉報你可以隨我一同出門。”
“不用了。”男人擺了擺手,道:“你看起來模樣端正倒也不像會兩麵三刀的人,等雨停了我也要離開此處了。”
“那就後會無期。”觀止拱了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