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不速之客，鳳涅槃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晦暗下來，一聲不吭的離開。孟圍想要上前，被李盎齊攔下。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孟圍捏緊了拳頭，“元家這些人！對自己的親人也這麼狠，他們是沒有心嗎？”
    李盎齊笑了笑，悠悠道，“家學淵源。”
    世間成神者，大多有些悲慘的曾經，鳳涅槃仙緣深厚，他必得自己頓悟才可。
    都說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惡毒，李盎齊是不信的。
    他能成神，也是見了世間最險惡之事，深陷死地，才陡然飛升的。作為一個酒癡，李盎齊釀酒手藝極好，搶走了對手的顧客，還得了天下第一酒的名聲。對手便使了手段，賄賂了宮人將他推舉給當時的大王。
    大王昏庸無道，聽說李盎齊的名聲，也是很好奇。隨即給李盎齊出了道難題，要他釀出這世間最好的酒。
    這分明就是惡意捉弄，世間好酒千千萬，個人口味不同，喜歡的酒也不會相同。要想做出世間最好的酒，根本不可能。
    “若是做不出，你就提著頭來見寡人。”大王抱著懷裏的美人，見李盎齊愁眉不展，忍不住哈哈大笑，“三月為期，三月後，寡人要見到這世間最好的酒。”
    李盎齊退下，也沒多想，隻覺得大王是對他抱有期望。當即開始釀造天下獨一無二的酒，也是他畢生最佳。
    宮中的糧造見狀，點撥了幾句，卻見李盎齊並不開竅，也隻是無奈搖搖頭，將李盎齊需要的糧食，一一準備出來。李盎齊萬中取一，終於釀造出了一壇舉世無雙的好酒。在當世，可以說是最好的酒了。
    三月後敬獻給大王，大王喝過後，也是眼前一亮，對李盎齊大加讚賞。小人見這樣不成，又生出了一條毒計，要讓李盎齊繼續為大王釀造這樣的好酒。可釀酒之人，畢生巔峰是否能仿造還未可知，便知道這人毒計有多毒。
    “大王，李盎齊分明是不想繼續給大王釀酒，他這是欺君罔上。”
    大王也很生氣，要求李盎齊立即交出酒來，不然就五馬分屍。李盎齊林身玉立的瞧著大王，神情悲戚，“大王。”
    之後的三個月，由小人監督磋磨著李盎齊，要他釀造出同樣的好酒。
    李盎齊帶著悲涼，每日裏照著過去的步驟，釀造酒，不知不覺間，竟然將自己悲戚感歎的情緒糅合進酒中。無論誰喝了他的酒，都能品嚐出內裏的淒涼哀歎，大王更是氣甚，命人當場將李盎齊五馬分屍。
    宮人們將那些酒壇子一一打碎，散發著濃鬱酒香的酒液流了一地，三個月不見消散。
    魂魄飄了不知多久，李盎齊瞧著家國滅亡，忽然頓悟，飛升成了酒神。
    過去隻癡迷於酒的酒癡，如今七竅已開，看透了這世間的魑魅魍魎，也就明白自己禍從何起。人之初，性本惡，不加引導，如何能走上正途。
    夜裏李盎齊拎著一壺酒，進了鳳涅槃的房間。
    “師父。”鳳涅槃站起身來，“我不是想他們，我隻是，不甘心。”
    “有些事，慢慢想。”
    這樣的心結，旁人幫不了。
    “嚐嚐這酒。”
    鳳涅槃麵露驚訝，“師父，我未成年。”
    “隻是一口。”
    鳳涅槃嚐了一口，這酒入口苦澀，逐漸進入佳境，內裏不是火燒滾燙，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戚與痛苦，抓著人的五髒六腑直發緊。隨後便是絕望與淒涼，由淺入深，直教人心生感慨又心懷不甘。
    與鳳涅槃的心情比起來，這杯酒更加沉重許多。
    “這……”
    “這是吾臨死前最後一壇酒。”李盎齊低聲道，“如何？”
    “師父，您難道是酒神？”
    李盎齊忽然笑了，“師父是誰不重要，你可悟到了？”
    鳳涅槃低垂下眼瞼，露出一抹苦笑來，端著酒杯手，不住的摩挲著杯壁。與師父這杯酒裏的痛苦愁緒來講，他的那些都是小家子氣，顯得上不了台麵。
    大丈夫，要能舍能勇，該和過去做個了斷了，不然他就一直是那個元玖，永遠無法獲得新生。
    他是鳳涅槃，不是元玖，元家與他，是上輩子的事了。
    “師父，您能講講您過去的事嗎？”
    李盎齊收了酒，“不能。”
    鳳涅槃：？？？成神不該都想通了，談起過往，風輕雲淡，如同笑話一場。
    “有些事過不去，但你要學會成長。”
    李盎齊不會原諒那些人，哪怕他是神明，可誰規定了神明不能有七情六欲。錯了便是錯了，犯什麼錯，承什麼因果，理所應當。
    鳳涅槃還想繼續想想，結果眼前有些暈乎，剛想站起身，就摔回床上，昏睡過去。
    李盎齊挑眉，他倒是忘記了，放了兩千年的酒，酒力可是很猛的。像鳳涅槃這樣初初接觸酒精的年輕人，很容易醉酒。也罷，讓他好好睡一覺，醒來便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新的人生。
    晃晃悠悠出了門，孟圍貼在牆壁上，見他出來，對他嘿嘿一笑。
    “我就是路過，路過。”見李盎齊笑而不語，孟圍摸摸頭，“該，該吃晚飯了，我先下去了。”
    跟個兔子一樣，蹦躂下了樓梯。
    一直到晚飯結束，鳳涅槃都沒有下來，孟圍有些擔心，不住的往樓梯上看。
    “擔心他？”
    “沒有，說不定他是在被窩裏哭呢。我就是覺得兄弟，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想安慰安慰他。”
    “他很好。”
    “那還不下來吃飯？”
    “睡著了。”李盎齊笑道。
    “睡著了？”孟圍瞪大了眸子，“怎麼可能。”
    “喝了點酒，就醉了。”
    “不是吧，他酒量這麼低，等他醒了，我可得好好嘲笑嘲笑他。”
    孟圍嘴上說的嫌棄的很，其實吃過了晚飯，他就悄悄摸去鳳涅槃的房間，看人是真的醉的睡著了，才放心。鳳涅槃那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看就是醉了，聞聞身上還帶著一股子酒味。
    “嘖，雖然我以前不喜歡你，但既然那些事都與你無關，我也不會遷怒你的。你也是，不會喝酒還喝這麼多，李盎齊那家夥也不看著點。”
    李盎齊推門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微微彎了彎。
    孟圍出來，就看見走廊裏等著他的李盎齊。
    “有事？”
    “今夜的功夫。”
    “還練啊！”孟圍滿臉寫著拒絕，卻不得已拿起自己的小木劍，開始在庭院裏比劃起來。
    李盎齊在一旁悠然的喝著小酒，眯著的眼睛指點著。
    不曉得是孟圍的錯覺還是誤會，總覺得今夜李盎齊對他格外嚴格了些。
    好不容易三個小時過去，孟圍練的出了一身的汗，想要回去睡覺休息，李盎齊卻手中一閃，憑空拿出一把劍來。和孟圍手裏那把小木劍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與為師比劃比劃。”
    “師父可要手下留情啊！”
    李盎齊身形一動，與孟圍比劃起來，他收了利刃，用劍身打了孟圍的小屁股。孟圍發出一聲驚叫，下一秒，劍身又打在了他的胳膊上。受不住痛，孟圍手一鬆，木劍便掉落在地上。
    “繼續。”
    孟圍才撿起來劍，又被李盎齊以同樣的手法，把劍拍掉。
    就這麼重複了五次，孟圍才閃身艱難的躲過。粗喘著氣，看著李盎齊，眸子裏已經燃起了男子該有的氣脈。
    “行了，今日就到這裏了。”
    “什麼，我才剛剛進入佳境！”
    “困了，明日再繼續。”李盎齊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回了自己的房間。
    隻留下孟圍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就這麼走了？
    看完全程的孟凱無奈的搖搖頭，一巴掌拍在孟圍的頭上，“還沒清醒過來？”
    “哥，你終於回來了，李，先生他欺負我！”孟圍咬牙切齒的告狀，他可不傻，看得出李盎齊剛剛就是在耍他。
    “李先生是教你。”
    “哥，你也向著他。”
    孟凱噗嗤笑出聲，“傻瓜，哥哥一直都向著你的。”
    孟圍愣住了，片刻後激動的開口，“哥哥，你笑了，你終於笑了。”
    從父母走後，孟圍便鮮少見到哥哥真心的笑容，今日，哥哥笑了。不是禮貌的微笑，不是被動的尷笑，也不是簡簡單單的表情，是哥哥的心情，終於撥開雲霧見晴天。
    “傻孩子。”孟凱抱住孟圍，眼眶一紅，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哥哥。”孟圍也抱住孟凱，聲音也雀躍了不少，他是真的很開心。
    如果每天挨打能讓哥哥一直這麼真心的笑，他就是每天挨打也樂意。
    李盎齊慢悠悠把窗戶關好，這樣的兄弟情可真是讓人羨慕，他的弟弟年幼夭折，姐妹們嫁去夫家又害怕被他牽連，一個個不肯再見他。
    五馬分屍之痛，沒有人來見他最後一麵，送他最後一程，哪怕最後收斂屍身，也是家裏的老管家。從頭到尾，姐妹們從未出現過，李盎齊木然的看著自己的葬禮，看著自己葬入土地，看著後人給自己冠名。
    酒神？
    也許還不錯。
    李盎齊微微一笑，也不曉得他那些神仙兄弟們何時能夠醒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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