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餅一臉複雜的看著楊淨竹手中的盒子，裏麵是國家對一位救火英雄的表彰，可是，他心中卻怎麼看怎麼不是滋味。
    尤爸爸像是做了什麼決定，雙手撐住膝蓋站起身，拿走了那個盒子。
    陳小餅看著幾天不見就老了好多的尤爸爸，有些猶豫的開口：“伯伯，這個，您打算怎麼處理？”
    尤爸爸低頭盯著盒子，聲音低不可聞：“我養了他二十多年，人走了，留個念想。”
    中年喪子的男人，雙鬢斑白，眉間是常年勞苦擠出的深痕，眼角的魚尾紋中還殘留著未擦幹的淚水，一雙手筋骨顯現，因為拿盒子太用力而微微顫抖。他低著頭，並不高的身軀此時岣嶁的彎著，仿佛有座看不見的山壓在了脊梁上。
    尤媽媽神情怔忪的雙手捧著兒子的骨灰盒，雙眼紅腫非常：“好好一個人，就換來兩個盒子，我生他養他，就換來兩個盒子。”
    陳媽媽見她執念般的重複著兩個盒子，想把骨灰盒拿走，她緊緊抓著骨灰盒不放，嘴裏還在念叨著。
    陳小餅猛地擦了一下眼睛，怕眼淚流下來。在這兩個傷心欲絕的老人麵前哭出來，會讓他有種罪惡感，好像自己的眼淚也成了壓倒他們的那根稻草。
    尤聚蓉站在角落，默默的哭著，“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楊淨竹突然聽見她小聲的說。
    “聚蓉，你胡說什麼呢！”楊淨竹拉著她避開眾人進了廚房。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是不是有誰對你說了什麼？”肯定有誰對尤聚蓉說了什麼，不然這個十五歲的女孩平時最是開朗，不可能平白無故自己想這些。楊淨竹狠狠的想，要是知道是誰，我非得弄死他。
    尤聚蓉看著楊淨竹的眼睛，絲毫不閃躲，道：“竹子哥，我是哥哥從地震裏救出來的，哥哥看我沒了父母可憐，還讓爸爸媽媽收養我，我都明白。雖然爸爸媽媽也很疼愛我，但是，不一樣的，哥哥才是爸爸媽媽的支撐。哥哥說過，當兵就是要為祖國，為人民貢獻自己的力量，可是，他為了人民犧牲，外麵那些人卻這樣對他的爸爸媽媽。我去上學，學校裏的老師和同學會來問我是不是我哥哥救人死了，背著我他們會議論這個人的哥哥為了救人死了。他們為什麼會覺得消防員為了救人付出生命是正常的？我哥哥沒做錯，卻比做錯事的人還慘，為什麼？”
    楊淨竹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句話來回答她，是啊，為什麼？消防員也是人，沒有誰天生就該為別人的生命負責，他們付出，不是因為他們應該，是因為他們偉大。
    “聚蓉，不是這樣的，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事，遇到的這些人，隻是很小的一部分，他們太靠近你了，所以你隻能看到他們。還有很多人，他們稱讚你哥哥，感激你哥哥，對消防員都心懷善意。”楊淨竹盡力想轉變尤聚蓉目前已經偏激的想法。
    “不，剛剛門外來送哥哥獎章的人和學校的老師同學他們也沒有惡意，隻是他們的善意比那個大嬸的惡意還傷人。那個大嬸的惡意就是刀，出了血就會好，他們的善意像鋸子，慢慢的拉，能疼到骨頭裏。”尤聚蓉說出的話讓楊淨竹再也無法說什麼，他始終是個局外人，尤家人在這件事裏受到的傷害隻有他們自己清楚，說什麼感同身受，不過騙人而已。
    “那你也不能想著替你哥哥去死啊，這樣的話如果你爸媽聽見，該多傷心。現在這種情況，不要讓他們雪上加霜，好不好？”楊淨竹隻能做自己能做的。
    尤聚蓉沒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兩人出來的時候，尤媽媽沒有在抓著骨灰盒，骨灰盒被放在了客廳擺好的靈堂上。那個裝著烈士獎章的盒子也在上麵，和骨灰盒一起放在了尤聚誠的黑白照片前。
    陳媽媽正在幫尤媽媽疊金銀紙錢，看見楊淨竹出來，道：“你和小餅先回去吧，我晚些自己打車。”
    尤媽媽搶過她手裏的活計：“你和他們一起回吧，我這也沒什麼事。”
    “我不放心你，我在這陪著你。”陳媽媽又把紙錢搶了回來。
    尤媽媽執意把陳媽媽推到門邊讓陳小餅和楊淨竹帶她走：“我不用你陪，有他爸和蓉蓉呢。”
    陳媽媽拗不過她，隻能一起走了。
    三人駕車回到陳家，陳媽媽還在是不是的抹眼淚，陳小餅心裏也難過，娘倆坐在客廳默然無語。
    楊淨竹自覺進廚房操持晚飯。
    過了一會兒，陳爸爸從外邊回來了，見母子兩個的樣子，嚇了一跳，楊淨竹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悄聲向正要詢問的陳爸爸說了今天的事情。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這還是人嗎！”陳爸爸憤憤的罵道。
    楊淨竹順順陳爸爸的背，勸道：“爸，別生氣了，飯做好了，我去拿碗筷，您叫媽和小餅來吃飯。”
    陳爸爸氣呼呼的去了，楊淨竹長歎口氣，陳媽媽和小餅是不知道尤聚蓉的那番話，他這個知道的，心裏更是說不出什麼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