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 第二十七章-暗夜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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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山火海、出生入死這種事,其實楚甄見得多了,他從來都不怕。可這次他在中槍之後卻破天荒的有些害怕了——如果真的並不在意我這樣一個無趣又冷僻的人為他去死,那他會記得自己多久呢?
他記憶中最後的畫麵是垂頭看見自己腹部迅速滲透出的猩紅色,像之前他無數次看到過的那樣。楚甄是害怕了,可他這次滿腦子想的卻是:我這一生維護的都是正義和仁道,唯獨這一次,我維護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毒梟。
這是他第二次在愛情和良心做出抉擇。
這種兩邊為難的長夢一做起來就不知會過多久,楚甄醒來,正是暮色四合的光景。醫院的氣息令他心安又緊張,他甫一睜開眼睛就開口,聲音又啞又虛:“路……路俊丞呢?他在哪?”
坐在他床邊、頭抵著床頭昏昏欲睡的男人倏忽轉醒,本來迷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都打算投案自首了你知道嗎!”
楚甄偏過頭看著形容憔悴的路俊丞,雙眼霧氣昭昭。
“你有哪裏受傷嗎?”
路俊丞搖頭,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你是不是腦子也被打壞了,我以為你第一句會問你暈了多久。”楚甄想撐著坐起身來,但是上腹部疼得厲害,稍微一動就是一陣陣鈍痛,他試了一下根本沒坐起來,隻能躺著說道:“能看見你就已經很高興了,我暈幾天又能怎麼樣呢。”
路俊丞的眼圈紅紅的:“傻瓜,就算你死了,你以為我會記你多久啊。”
醫護人員從外麵進來,路俊丞起身給他們讓出位置,可他的視線一刻都沒從楚甄身上移開過。韓晨曦跟在護士的最後走進來,胳膊打著石膏。他好像請減了不少,看著楚甄一言不發,但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樣子。等醫生和護士忙活完了再出去,病房裏隻剩下他們三人,路俊丞重新坐下,韓晨曦站到路俊丞身後,好像守護路俊丞的人又變回了他。
暮光被幾顆散射著微弱光芒的星子掩蓋,病房裏隻開著床頭燈,楚甄的臉色蒼白,隻有燈輝把他的眉骨和鼻梁打出陰影:“說吧,我聽著。”
韓晨曦道:“是韓林。那天一共九個人,我來了之後當場死了四個。頭兒沒走,他一直在車庫外等著我來接應。”
沒人看到楚甄放在被子裏的手從捏緊到慢慢打開,滿手心都是汗。他半闔著眼,不知是在看哪裏:“活著就夠了,別無他求。”說完他停了幾秒,嘴角微微一動,竟然像一絲笑:“我有話想單獨和老板說,可以嗎?”
韓晨曦臉色沉沉,目光在路俊丞和楚甄之間來回遊移好幾遍,最終轉身走了。
門一開一合,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床頭燈光是暖黃色的,襯得路俊丞眼下的黑眼圈極重,一向明亮的眼睛也霧蒙蒙的。他把椅子搬近楚甄,他們中間隻有楚甄一條胳膊的距離。路俊丞雙眸含笑,雖然及其牽強,到底也是好看的。
“你從一開始,就做著讓我替你去死的打算吧。”
楚甄說著,口吻如常,輕得像在敘述別人的事:“醒來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以韓晨曦的身手怎麼會有讓我替他擋刀的機會。所以你們一開始就設計讓我跟著你,以便隨時做你的替死鬼。”他自顧自說著,也沒想要路俊丞的回應,就像在講給自己聽:“能把你的身份和外表對得上的隻有高階上層人士,像殺手這種人是連見都沒機會見過你的。之前總有不知道我們兩人誰是老板的情況,而這正和你意。如果碰到這種你非死不可的情況,你就可以把我推出去了。”
那一條胳膊的距離宛如一條道鴻溝,路俊丞輕輕笑了一聲,很好聽,像落在水麵上打著旋的羽毛:“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想死,尤其是死在這種地方。”他搭在床邊的手拿開,放回自己的膝蓋上:“一開始我是想讓你替我死的,我真是這麼想的。”
楚甄又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嘴唇幹裂得有了血漬:“怪不得我一直都不願意相信你真愛我,可能這就是我的潛意識在保護自己吧。”
路俊丞聽罷弓著腰到桌下拿水壺幫他倒了水。小半杯開水,他拿在手裏晃了晃,又小心吹了吹:“別說你不信我愛你了,其實我自己都不信我真愛你。我沒收心沒定性過,沒好好談過一場戀愛。這要是放在以前,如果非要說,你可能就是我見一個愛一個的人裏麵我最喜歡的那個。”他彎腰小心翼翼把楚甄從床上敷起來,傾著身子喂給他熱水:“我也一直這麼覺得的,你和我之前喜歡過的所有倒黴蛋沒有任何不同。”
熱水化在破皮的嘴唇上有些刺痛,楚甄皺皺眉,左手壓在肚子的傷口上以緩解疼痛——其實他也分不太清到底是傷口更疼還是胸口更疼。路俊丞耐心的一點點把水哺進去,聲音裏不知為何忽的染了一絲歡喜:“我本來想讓你為我去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想讓你活下去,即使代價是我死。”
哪段深刻的愛會離得開“沉重”這二字呢?剛醒來的瞬間楚甄想到了這個殘忍又冰冷的事實,但緊接著就是他和路俊丞一起度過的這大半年裏,這個人展現給自己的從來都是溫柔和珍重。那不是假的,他看得出來——或許他是想讓自己死過,但起碼他後悔了。
路俊丞的聲音如此溫柔,目光帶水,那是一雙隻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們一起好好活著,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心願。”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好好活著”竟然成了一件如此奢侈的事—-他們從未有一次心無旁騖的吻過彼此,也從未肩並肩坐在電影院裏一起看過電影。這仿佛特別遺憾了,他們愛過一回,竟然都未曾手牽手在陽光下走過。
楚甄喝著水,喉結上下滾動,自嘲的笑意顯得非常落寞:“我真的想和你一起過更安穩的日子,路俊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路俊丞把水杯拿走,又倒了半杯熱水,液麵在微微顫抖,他好像手也有點發抖:“我還有最後一單生意沒做完,等這一單結束我就請辭,離開這裏。”當“離開這裏”這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路俊丞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笑盈盈的看向楚甄:“我早就想說了,今天終於逮到這個機會。”
沒成想楚甄的眼神很平靜:“電視劇裏一般這麼說的人都沒機會實現的。”路俊丞聽完狠狠瞪了一眼靠在床頭靜靜看著自己的楚甄:“呸,你覺得我是屈從於命運的人嗎?”
兩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處,如兩株緊緊纏絡的藤蔓。
窗外星輝晦明,如一雙深情凝望著大地的眼。
“如果——我是說如果。”
楚甄背靠著床頭,臉色蒼白,模樣看著多少有些蕭索:“如果命運告訴你,你選擇我是錯的,你會如何?”
房間裏彌散著極淡的、海洋一樣的腥鹹氣息,路俊丞忽的覺得自己眼前霧氣蒙蒙,連著鼻子,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酸了。
“隻要我愛你,你就是我的命運,你永遠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