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二】餘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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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細雨斜斜地飄灑著,天邊陰雲繚繞,素淨得看不見半點色彩,清清淡淡的好似一幅遠山水墨畫。
這裏是遠郊的一處墓園,層層疊疊的階梯上挨滿了一座座墓碑,遠遠望去像極了綿延不止的梯田。靠西的墓區內,兩個身著黑衣的人共著一把雨傘,正緩緩地登著長長的階梯。
“爸,爺爺,我想你們了。”魏珂的腳步轉向居中的一層上,在這一排中兩座緊挨著的石碑前蹲下來,說話的聲音都蒙上了一層霧。
右手邊新添的這塊碑上字跡尤新,詳細地記錄著墓主人的生死年月。
時秋看著碑上的遺像,把懷裏的兩束黃菊分別放在兩座碑前,又將雨傘夾在雙掌間,對著墓碑拜了拜。
“爺爺,”魏珂盯著碑上的遺像看了許久才出聲,“我和悅秋結婚了,這次沒騙您,去年剛進五月的時候,我們去荷蘭登了記,正好是鬱金香開的季節,大片大片的,各種顏色都有,很漂亮。”
“我們順便在歐洲度了蜜月,玩了半個月,那邊的風景很好。還有啊,我們準備今年冬天的時候,再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就在國外過年。”他說到這裏,聲音有些發軟起來,“你們都不在了,隻有我和悅秋兩個人過年,也沒什麼意思。”
“姑姑也結婚了,隻是沒有辦婚宴,她還生弟弟了,小名叫球球,我和悅秋去看過一次,長的很可愛。”
時秋一直側首看著他,安靜地聽著。
魏珂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笑著,講道:“我挺好的,你們在那邊不用擔心我,悅秋一直都好好地陪著我,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
他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著這一年的所見所聞,直到天昏將夜,才和時秋並行著離開。
從今往後,每年的清明,他都要專門回來緬懷親人。
時秋的新劇進組在即,兩人此次也隻逗留了兩三日,便再次飛回了上海。
日子一如既往地過著,劇組的生活雖然單一枯燥,可有魏珂當助理隨組跟著,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轉眼就是盛夏七月,新劇的拍攝如火如荼。時秋正在片場外熟悉台詞,小明三兩步跑來,對他道:“秋哥,你家裏人來給你探班了。”
“什麼?”時秋眼睛一抬,看到不遠處打著傘的彭悅時和時家夫婦,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匆匆忙忙把劇本塞給小明,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距離三步之遠時,又停住了腳,望著雙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媽……”他望著滿頭白發的秋淑香,硬著頭皮開了口。
“不熱嗎?”時安遠把他往傘下麵一拉,看著他這裏三層外三層的戲服皺了皺眉,“怎麼穿這麼多?”
時秋轉移了目光,笑道:“古裝嘛,難免的。”
餘光偷偷一掃,他瞥見秋淑香直愣的眼神,卻不敢再側目去正視她。
“悅秋!”魏珂大聲喊著他,朝他揚了揚劇本,“走戲了!”
“來了!”他回了一聲後,對三人抱歉地笑笑,“今天下午的最後一場了,你們找個陰先坐坐,我拍完這段就來啊。”
時秋說完就一頭紮進了大太陽下麵,慌張地趕過去,化妝師提了粉餅過來給他補妝,他拿著劇本在心裏默念了幾下台詞後,開始按照導演的要求與合作演員走戲。
試了幾段之後,導演喊了聲“開始”。
彭悅時迅速找到了小明的身影,問他能不能近距離去看一看。小明平時受多了時秋的恩惠,此時也不好意思拒絕,便偷偷地帶著他們找了個隱蔽又能看到拍攝的位置。
和時秋對戲的那個演員正吊著威亞,淩空襲來給了他一腳,將之狠狠地踹在地上,又上前來踩在他的胸口,半擰起他的領子,麵目猙獰地說著台詞:“高高在上了那麼久,你沒想到自己會有今日吧?”
時秋吐出早就含在嘴裏的鮮紅番茄汁,絲毫不懼,“那又怎樣?”
這一連串的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一點間斷也沒有,從旁邊看過去,時秋似乎是真真切切地挨了這麼重重的一腳。
時安遠看得眉毛都鎖起來了。
彭悅時悄悄地看了秋淑香一眼,見她跟受了什麼驚嚇似的一動不動,雙手緊緊地交叉在一起,摩搓了好半天。
“停!”導演喊了一聲,“再來一條!”
化妝師再次上來給演員補妝,一切準備完畢後,時秋又被踹了一次。
時安遠問小明道:“剛剛不是拍了嗎?怎麼還要拍一次?”
小明道:“導演是想多備幾條,最後將拍得最好的那條剪出來。”
秋淑香罵了一聲:“這殺千刀的!敢情曬太陽的不是他!”
這一幕一共拍了四次才算完畢,時秋從魏珂手中接過水來漱了漱口,低聲交代了他幾句後,往場外走來,開始四處尋找三人。
時安遠馬上就朝他走來,拍了拍他胸口的灰塵,心疼道:“怎麼樣?疼不疼啊?”
“沒事。”時秋笑道,“也就沾了一下衣服,我們都把握得挺好的。”
彭悅時和秋淑香共著一把傘過來,時秋看著母親,猶豫著該怎麼開口,開口之後又要說些什麼。
“你媽昨天晚上炸好的藕丸子。”時安遠將她手中的袋子往時秋懷裏一塞,囑咐他道:“這天太熱了,也不知道壞沒壞,你待會兒嚐嚐看,如果變味了就別吃了,我和你媽下次再給你做。”
時秋心裏酸得一顫,雙手將袋子抱得很緊,點頭不止。
“鑰匙。”秋淑香先開了口,從自己的一大串鑰匙中下了一根給他。
時秋還是不敢多看她,隻是再次點了點頭,聽時安遠說道:“我和你媽買了個一百二十平的商業房,三室兩廳,一廚兩衛,還挺大的。”
“好。”時秋不知道說什麼,於是繼續點頭。
一趟探班下來,時安遠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時秋安靜地聽著,偶爾回答幾句。三人臨走前,秋淑香丟下一句話道:“今年過年,帶小魏回來吧。”
時秋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還是看到彭悅時嘴角的笑容時才驚醒,眼中漸漸地淌滿了淚。
八月頭,時秋殺青。再過幾天就是他的生日,魏珂琢磨了幾天該送點什麼,反被他輕輕鬆鬆的一句話給全部打消了:“浪費錢幹什麼?我什麼也不缺。”
“那你給我新專輯的封麵題個字吧。”魏珂拉著他就往書房走,塞了支狼毫筆過來,“回頭我把你的字拓到封麵上。”
魏珂每次有事求他時,就會跟個小孩子一樣晃在他周圍撒嬌。時秋早已見怪不怪,提筆沾了墨後,按照他的要求在紙上寫了出來。
小孩子在旁邊撐著腮看他運筆,最後一個字寫好後,魏珂小心地吹了吹未幹的墨跡,眉開眼笑地看著他:“好看。”
時秋以笑回之,把狼毫扔進筆洗裏,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8月10日剛到零點,魏珂就卡著點發了一條“哥哥,生日快樂,我愛你”的微博,上午九點,又將新專輯正式發布,未做多餘的宣傳,隻把專輯封麵往網上一擺,附了一句話:哥哥給我配的字,開心。
時秋哭笑不得,這孩子在炫耀他的路上,一直就沒停過。
這一年,LOTD連奪三冠,一舉收獲春季賽、夏季賽和S賽三座獎杯。年後,詹遲宣布退役,袁今頂替了他上單的位置。
魏珂二十六歲生日來臨之際,也到了年關之際。
“下午和小秋過來吃飯吧,媽媽買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
魏珂看著這行字,眼中有些迷惘,他指尖微顫,慢慢地打了幾個字:不用了。
剛要發送,他又覺得僅三個字似乎太冷淡了些,又補充道:悅秋昨天就買了很多菜,有他陪我就挺好的,我們今年也打算回他家過年。
消息發送後,他等了許久才等來了一個“好”字,然後不論再如何等,那邊都沒了下文。
一滴淚直直地落在那個“好”字上,腦中恍惚過去一個聲音,說的正是:媽媽生下你不容易,你不許不要她,不管怎樣,你以後都要保護她。
那是他七歲生日那天,魏佑選耐著性子教他的一句話。
從早到晚,他等了一天都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晚上的時候,魏佑選過來告訴他,媽媽工作太忙,今年不能來給他過生日了。
他撇了嘴就哭著喊媽媽,魏佑選哄了半天才好,那時他臉上還掛著金豆豆,吸著鼻子說媽媽不講信用,以後再也不要媽媽了。
魏佑選教他:“媽媽生下你不容易,你不許不要她,不管怎樣,你以後都要保護她。”
快二十年了,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他心裏都疼得有些窒息。
魏珂擦幹了淚,看著備注上的“姑姑”二字發了會兒呆,然後刪除了和她的對話框。
兩人今年沒買蛋糕,而是準備了一堆原材料,在家裏忙活了一天後,總算做了個比較有模樣的成品。
魏珂舍不得吃,拿出手機就要發朋友圈,卻在看到上麵第一條動態時赫然止住了動作。
小視頻內,魏悠抱著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孩,正帶著他走路,一旁還有詹祺的聲音:“球球真聰明,來,叫聲爸爸!”
球球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卻隻對著魏悠喊媽媽,隨之快速地撲到了她的懷裏。魏悠則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抱著球球笑得很高興。
魏珂的眼圈立刻就紅了。
時秋將他的手機一奪,扔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抱著他道:“說好了向前看呢?”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不管怎樣都做不到心口一致。我不止一次說服自己要看開,告訴自己這是我勸她做出的選擇,可是當這一切真的成了現實後,我卻仍然在意得要命。”他埋在時秋懷裏搖頭,“她從來沒有這樣抱過我,也從來沒有對我這麼笑過。我無數次從夢裏驚醒,都是她留給我的背影。小時候,我和她中間隔著一本通行證,後來長大了,隔著一本護照。現在我總算和她同處一座城市了,卻和她隔了一個稱呼。”
最後,他又含著哭腔說了一句:“我好羨慕球球。”
視頻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緊密連接得沒有一絲縫隙,他插不進腳,也沒法融入他們,在這樣的幸福之家麵前,他多餘的像一個陌路人。
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一個人,也要漸漸地離他遠去了。
次年春季賽前夕,一群人圍坐在“魏你寫時”奶茶店的後廳包廂,開了個賽前動員會。
徐若雖然退役幾年了,可在指導萍萍作戰的事情上從沒落下半分。詹遲帶著新婚的妻子過來玩,看二人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也跟著起哄一起催婚。
“人家還沒到法定年月日呢,你們一群壞痞,逼著我當禽獸是不是?”徐若笑罵著,轉頭又拍拍胸脯對時秋道:“秋哥,我回頭就找你給我們設計戒指,開多少價盡管說!”
一幹人馬上又跟著起哄,時秋笑著答應,小胖添油加醋道:“秋哥,沒個十萬別給他設計!”
徐若作勢要打他,小胖腳下倒快,一溜煙就跑了。
袁今跟著笑了幾聲,問時秋道:“秋哥,你真的要退圈了嗎?”
一群人的目光紛紛射來。
這幾年,時秋有萬星做後盾,資源一直都很好。網絡上,喜歡他的和討厭他的幾乎成了五五分的比例。除了拍戲和廣告代言之外,他幾乎不會出席任何的綜藝和真人秀,連訪談會也參加得很少,他自認為已經足夠低調了,可奈何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被送上風口浪尖,被人以各種理由拉出來說教。更有人接納不了他和魏珂結婚的事實,反批他的同性行為會帶偏未成年的粉絲,甚至高呼徹底封殺他。
他也不止一次對外宣稱真愛無性別之分,隻要認識自己的心,跟著感覺走就行了。然而冷嘲熱諷的依舊不在少數,隻這一點,就讓不少思想固化的人對他更加深惡痛絕,連同已經轉向幕後配音的魏珂也挨了不少謾罵。
“嗯。”時秋點點頭,“隻要我還在圈裏,那麼不論是什麼事情,都可以扯到我頭上,每天被這樣那樣的人提名,我覺得很累。”
魏珂握著他的五指,側過頭看他,靜靜地一字未言。
萍萍問道:“是因為《三生諾》嗎?”
這是他和魏珂再次合作的一部古裝仙俠劇,完完全全地還原了小說的全部內容,因為劇情尺度的原因,不光拍攝地選在台灣,就連上映也隻限於台灣和其他國家。
當初消息傳出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書粉和CP粉為之振奮。兩個月前,這部劇總算出現在了大眾的目光中。可因為大陸沒有版權,粉絲們幾乎都是成群結隊地翻牆去看,更是弄到了全部資源,在飯圈裏偷偷流傳著。如今這部劇已經全部更新完了,書粉和CP粉們更是激動得火熱。
畢竟吻戲啥的一點都沒少,兩人的演技也在線,粉絲們個個熱淚盈眶。
然而因為《三生諾》,時秋和魏珂再次被黑子們推進封殺的名單,指責他們思想道德敗壞,帶亂社會風氣。
時秋道:“反正合約也到期了,一切也該撥亂反正了。”
萍萍不滿,“你撥什麼亂、反什麼正了?”
“其實說實話吧,那些人黑歸黑,但也說的不無道理。”時秋看了魏珂一眼,指間加了點力,與他的十指扣得生緊,笑道:“我這樣的偶像出現,可能真的會帶動一部分人出櫃,繁衍後代是人類的一項本性,多少父母指不定怎麼罵我,所以說,還不如退了圈清靜清靜,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是憑什麼呀!憑什麼那些興風作浪不敬業的人可以繼續在圈子裏圈錢,而你這樣踏實低調的人就要遭受這樣的待遇?”萍萍越說越氣憤,“他們就是嫉妒你資源好,想逼著你退圈,你要是真的退了,那不是正合他們的意嗎?”
包廂裏頓時鴉雀無聲,十幾道目光齊齊聚在了時秋身上,他笑著搖搖頭,“可我不是為他們而活的啊,我為什麼不能順著自己的想法而活?”
萍萍不吭聲了。
氣氛沉寂了起來,徐若看著小女朋友一臉委屈的模樣,輕咳幾聲打圓場道:“不是動員會嗎?還是唱幾首慷慨激昂的歌來鼓鼓士氣吧!”
“對!”小胖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點名道:“待會兒讓少爺先來!”
肖雙已經開始瀏覽起了手機,“那我現在就定KTV包廂……”
和蕊華的合約結束後,魏悠問過時秋幾次,願不願意簽到萬星來,對此,時秋每次都是微笑拒絕。
隨著夏日的悄然來臨,時秋預備退圈的消息也越傳越盛,他的好幾條動態下,都是粉絲的連番追問:你不會退圈的是不是?
他回憶著自己出道至今的每一次通告,看著自己每一部劇的劇照,心裏雖然有些不舍,可該決斷的,還是得盡快決斷。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注,不管是批評還是讚揚,我都會一一銘記於心。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相識一場,如今也到了夢醒分離的時候。我以後會好好地靜下心來做一個普通人,願大家在今後的日子裏都能得償所願,希望我們都能成為那個更好的自己。以上,再見。
這將是“FIVES時秋”這個微博號的最後一條動態。
不用想也知道,網上一定又鬧開了花。時秋盯著漆黑的手機屏幕發了好半天的呆,然後聽到大門一響,魏珂提著個文件夾快遞換了鞋進來。
文件夾裏麵裝著什麼,兩人心裏都很清楚。
在經過了三月份的複試後,時秋如願以償,總算將齒輪撥回到了十年前偏離的軌道上。
魏珂看著他微笑的嘴角出神,“我們晚上出去吃飯慶祝好不好?就我們倆。”
時秋點頭,拆開文件夾後,將裏麵的東西一一擺放在桌麵上,問他:“去哪兒吃?要不先去江灘邊吹吹風?”
“好啊。”魏珂剛剛擰起車鑰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不如去吃蝦吧,這個季節再配上幾瓶啤酒,真是絕配!”
“行,今天想吃多少吃多少。”
“誒等等,我給你把頭發弄弄。”魏珂把他按在原地,轉身去拿了梳子和發蠟來,給他打理發型,嘴裏念念有詞,“你把額頭露一點出來更好看。”
“又不是要上節目,做什麼造型。”時秋笑著,卻一動不動地任他折騰。
“不上節目就不能打扮給我看了?”魏珂嘴裏說著,手上已經給他做了個心形劉海。
“行了,可以了吧?”時秋催他。
“好了好了。”魏珂放下工具,用手指托了托他的額發,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更好看。”
“夠了吧?”
“行行行,走吧。”
西斜的陽光射到屋內的桌上,在一幹紙質文件上形成一層鏡麵反射,隱約可見上麵的印刷字跡。
全日製碩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複旦,漢語言文字學。
作者閑話:
時秋魏珂,江湖再見
願我們都能成為那個更好的我們
謝謝支持!!!
以後如果有新靈感,說不定會增加番外,目前為止,全部完結了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