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上海，已經是十天之後了。
    魏珂不等他換鞋就抄起他的胳膊，將袖子往上一推，看到那被紮得跟蜂窩似的白淨手臂時，心尖兒都是一顫，“疼不疼？”
    時秋扯下袖子笑笑，“就打了幾針，抽了幾管血，不疼。”
    魏珂接過他的背包，問道：“好端端的怎麼要去獻骨髓？我要是不催你回來，你就不打算說是不是？”
    時秋換鞋進來，往沙發上一倒，舒緩了口氣，“悅書出車禍後，我去無償獻過幾次血，算是在血庫裏留了血樣。前幾天紅十字會給我打電話，說有個白血病的孩子正好跟我匹配上了，問我願不願意捐個骨髓救救他。”
    魏珂看他一眼，“你就答應了？”
    時秋笑道：“能救一條命呢，再說劇組那邊的合同也簽好了，暫時沒別的事，我就讓我經紀人陪我去了一趟。”
    魏珂問道：“那你的新劇什麼時候進組？試過《巔峰》的鏡了？”
    時秋點頭：“《巔峰》那邊倒是希望我能試試男三，可《唐月之下》估計下個月就要進組，我的檔期怕是不行。”
    魏珂的眸子有些黯淡，“不高興”三個字寫了一臉，時秋哄他道：“咱們現在不也是挺好的？大後天還要和你一起出席南京的粉絲見麵會，照樣能互動。”
    魏珂這才勉強笑了笑。
    這麼三言兩語間，時秋又想起一事來，“這幾天都沒怎麼看新聞，季後賽結束了吧？”
    魏珂點頭：“得了個探花郎，無緣季中賽了。”
    時秋安慰他：“再過兩個月不是就有夏季賽了？說不定還能再被保送一回呢。”
    魏珂神情淡淡的，倒不顯鬱結，“勝敗乃兵家常事，等南京的見麵會結束了，和我去俱樂部玩玩吧，你去給他們打打氣。”
    “行啊。”時秋沒什麼意見，魏珂性格孤僻，難得有一群讓他掛懷的人，時秋自然也很樂意跟他們打交道。
    “對了，我昨天找了個烏雞湯的做法，已經燉上了，待會兒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他這麼一提，時秋才聞到了一點香味，走去廚房一看，熬湯的小煲正冒著熱氣，估計剛上火候不久。
    時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刮刮魏珂的鼻梁後，他尤覺不足，又去捏了捏他的臉蛋，打趣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今天居然也下廚了。”
    魏珂“噯”了一聲，斜他一眼：“還不是有個不省心的男朋友。”
    時秋嗤嗤笑著，聽到桌上的手機震了一聲，正是沈言心的消息：最近在上海嗎？有點事想請你喝個茶。
    他翻了一下後麵幾天的行程，回道：明後兩天有空，大後天要去南京參加一個粉絲見麵會。
    沈言心：那我明天過來上海一趟吧，你定個地方？
    時秋忽然覺得她的事情不大簡單，先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沈言心：我朋友的妹妹是你的粉絲，本來已經買好車票去你的見麵會，可昨天從學校跳了樓。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要一張你的簽名海報，我朋友托我能不能問你要一個。
    時秋心裏有些壓抑起來，問她：你朋友是哪兒的？我去祭拜一下這小姑娘吧。
    沈言心：你方便？
    時秋：沒事，死者為大。
    沈言心：那你來武漢吧，我明天去機場接你？
    時秋想起前幾天在北京時，被粉絲追著滿機場跑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回道：就武漢火車站吧。
    雖然有點沒邏輯，可相比於機場，他還是覺得火車站比較容易低調行事。
    沈言心：好。
    結束對話後，時秋跟邵達打了聲招呼，馬上在網上訂了一張第二天前往武漢的高鐵。
    魏珂掃到他手機上的訂票短信，問道：“你去武漢幹嘛？明天不是沒有通告嗎？”
    他如實相告後，魏珂神色複雜，好半天才道：“你又何必非要親自去呢？沈姐不是都說了她過來找你嗎？我昨天查了一下骨髓捐獻的事，你知不知道你要好好休息啊？”
    “我真的沒什麼事。”他靠在沙發上閉了眼睛，“那姑娘在天有靈知道我去看過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你什麼時候能為你自己想想？”魏珂知道自己攔不住他，歎了口氣坐下，“若不是看到你，我真的不信這世上還有善良這種東西。”
    “我隻是……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時秋往他肩上一歪，語氣堅強，“有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看不見，還能有理由拒絕。可但凡我知道的事情，如果沒有全力去做，我怕我以後會後悔。”
    魏珂默然，下巴貼在他的額頭上，又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抵達武漢時，已是下午一點。時秋素著一張臉，戴著漁夫帽和口罩，穿著一身大眾款，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顯眼。
    與沈言心碰頭後，時秋才摘了口罩上車，問道：“怎麼會從學校跳樓呢？”
    “導師壓迫得太狠，畢業論文送審沒過，得延期。那孩子估計實在是受不了了，直接從學校樓頂跳了下去。”
    “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聽說呢？”
    “學校為了生源，竭力壓著呢。不過那孩子的幾個同學倒是在偷偷外散這個消息，家裏的人已經鬧到學校去了。”
    時秋打開手機翻了翻新聞、論壇、微博之類的社交平台，看到已經有人將這件事提出來了。
    “學校那邊有什麼交代嗎？”時秋看了一圈，轉而又來問沈言心。
    “停了她導師一年招收碩士研究生的機會。”
    時秋愕然，“就這樣？”
    沈言心苦笑道：“不然還能怎樣？”
    時秋半晌無言。
    沈言心又道：“我朋友說，她妹妹經常跟她抱怨導師壓迫他們做項目寫申報，結題後卻連一分錢都不給，純拿學生當免費勞動力。彙報研討的時候，又經常責罵他們不上進，做的PPT亂七八糟毫無章程。”
    車子緩緩地駛進了一個舊式的小區，時秋看周圍沒什麼人，也沒戴口罩，直接跟著沈言心上了一棟單元的四樓。
    大門敲開時，出來一個和沈言心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她對時秋微一點頭，“之前還以為言心騙我，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我替姍姍謝謝你。”
    “婼婼，誰啊？”屋裏有人喊著。
    何婼先領著二人進了門，對剛剛叫喊著自己的父親道：“是姍姍喜歡的那個明星來了，專程來看看她。”
    何父一聽，立刻倒了杯水給時秋，謝了他一遍又一遍。房間裏又走出來一個女孩，見了大廳的時秋，先是難以置信地麵露異色，等確認是他無誤後，才有些激動地過來問好，“沒想到你這麼寵粉，居然真的來了。”
    時秋禮貌地笑笑，安慰了何父幾句，對著客廳裏何姍的遺像拜了拜，上了三炷香。
    何婼從妹妹房裏拿出她最喜歡的一張海報，遞了支黑色的馬克筆來。時秋熟練地簽著自己的名字，對著海報輕輕地歎氣。
    從何家出來後，沈言心為了感謝他專程過來，提出請他一頓飯。
    “你先點菜吧。”沈言心將菜單推給他，接了個電話。
    半分鍾後，時秋聽到她詫異的聲音：“輸了？”
    電話那邊的聲音隱隱約約，“證據不足。”
    沈言心雙眉一蹙，追問道：“調色盤難道不算嗎？”
    手機那端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沈言心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時秋暫時停下了點菜，心中飽含疑慮，忽然想到了前幾天在微博上看見的一件事。
    待她掛了電話，時秋才小心地問道：“是……風語抄襲的事情？”
    沈言心點點頭，怕他不知道實情，便講了講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弄荷香是我的作家朋友，我們認識四年了，私下裏關係很好，她和我算得上是同期寫文的寫手。過年那幾天，她的書評區忽然有個人對她大肆謾罵，說她詆毀風語的小說。”
    時秋平時不太關注小說圈，聽了之後覺得不可思議：“你們這個圈子也會互撕？”
    “怎麼不會？多的是你沒有聽說過的奇葩操作。”沈言心繼續講道，“弄荷香在原耽圈裏也算小有名氣，被人無緣無故地罵了這麼一句，當然很好奇這個風語到底是誰。後來我們才知道，在她的書評區說話的這個人其實是風語開的小號。”
    “她算個新人吧，估計是太想出名了，於是就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戲，將圈裏人的目光都轉向弄荷香，再借這個熱度炒紅自己。一開始的時候，她裝得有模有樣的，截圖證據一遛就是一大堆，不明真相的吃瓜書粉們輕易就上了她的道，還紛紛要弄荷香對她道歉。”
    “弄荷香的性格又直又剛，無緣無故地被碰瓷，她自然心裏有氣。於是也弄了個小號，專門把風語的那本書看完了，回來之後跟我們一群作者吐槽，說那個劇情與她的《鞭聲瀟瀟》幾乎一模一樣。”
    沈言心講到這裏，又開始給他科普：“風語抄襲的那本書叫做《雪夜無聲》，劇情結構與《鞭聲瀟瀟》一般無二，裏麵的不少句子還照搬了其他的小說。弄荷香專門做了個很長的調色盤，將劇情的發展以及她抄襲的句子全部標了出來，然後請了律師開始訴訟。”
    “今天是開庭的日子，剛剛她給我打了電話，說官司輸了。”沈言心的臉色不太好，有些疲憊地看了看手機群聊，輕輕歎了口氣。
    “不能再上訴嗎？”時秋問道。
    “上訴沒用。”沈言心搖頭，“風語的這手融梗，抄襲得很高超，就算不停地上訴都沒有任何用。”
    時秋沉默了，將菜單遞給她，“點菜吧。”
    沈言心沒什麼胃口，隨意勾了幾個菜名，忽然道：“都說娛樂圈髒，其實學術圈也幹淨不到哪兒去，如今這還算安穩的原耽小說圈，也要開始動蕩不平了。這個判決一下，不知要寒多少作者的心，可偏偏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兩人告別後，時秋在返程的路上認認真真地看完了“風語抄襲”這個話題的發展始末，然後發現沈言心在一個小時前發的一條微博被送上了熱門。
    生命不息，寫文不止，原創永不停歇。

    作者閑話：

    希望大家不要覺得這章歪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