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眨眼若曦在這蕭然山已生活了這些年。
    蕭然山是天祁與月華的分界，不險峻，卻是群山交叉環繞，稍不留神便於山間迷路。原先兩國民間往來必走此處，因此修建了不少驛站，一為旅人歇腳，一位旅人指路。但月華芷原帝在天祁新君夜寰宇即位之初兩國簽訂了通商協定，在月華汴京與天祁上京之間繞開蕭然山開通了天華運河，以方便兩國物資往來，如今多是走運河，這蕭然山驛站便自然冷落下來。
    此刻，蕭然山深處，有一雙纖纖素手撥弄著一泓清泉，看著泉中桃花掩映下明麗的倒影一波波蕩漾開來，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這些年，已足夠讓若曦長成一位妖妍動人的少女。
    恍惚憶起前一世的那個夜晚，伏在辰哥哥的背上說過的那些話：如果，如果可以再活一世的話，我還會不會是那朵卑微的夕顏花……
    水中的倒影再次凝聚起來，彎彎的蛾眉，翹翹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明亮的眸子，肌膚勝雪，黑發如瀑，身姿舞動，眼波流轉間媚態天成。嗬嗬，生來便是禍國殃民的坯子。
    看來真是要再活一世了。
    那，這一世，該怎麼活呢？
    ***
    “曦兒，你把麒麟草放哪兒去了？”
    師傅又在叫喚了，那個男人離了自己可怎麼辦啊？若曦有些無奈地對著水中的自己笑了笑，眼角旁那顆滴淚痣煞是奪人心魂，迅速把尚未幹透的長發隨意束起來，整了整身上有些破舊的衫子，向竹屋跑去。
    “笨蛋師傅，我不是放在左手下數第二個抽屜裏了麼？”
    “哦，我看到了……呀！”
    “笨蛋師傅，你難道不知道天毒蛛最喜歡跟麒麟草一起了麼？”
    若曦偷笑，一種設計成功的喜悅。
    這六年若曦與師傅便是定居在這仿若世外的蕭然小築。
    到現在若曦還時常想起當初在風起山莊的那一幕，真真是覺得好笑。當師傅梳洗完畢出來用餐的時候，自己都顧不上和手上的燒雞腿繼續奮鬥，嘴裏的哈喇子差點沒滴到碗裏。
    天哪，這是那個與自己一路行來的張飛大叔麼？
    師傅把穿了兩個多月沒洗過的粗布衣服換了下來，穿上了一襲天青色的袍子，顯得格外的身長玉立，玉樹臨風。更要命的是把他那一臉標誌性的張飛胡給刮掉了，露出了原本幹幹淨淨的斯文麵容，若曦這才發現師傅看來也隻是個二十來歲的俊秀男子，一身溫文的氣質再也遮掩不住。當時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你幹嘛這樣瞪著師傅啊？”紫宸嫌棄地看著這個一邊抓雞腿，一邊流哈喇子的怪人。
    若曦吞了吞唾沫，一臉驚豔地感慨，“師傅原來是長這樣的啊。”
    “你今天才知道麼？”紫宸翻了翻白眼，決定不跟這樣的弱智說話，太降低身份了。
    可是，額滴神哪，若曦也不是想說師傅長得有多超凡脫俗人神共憤，而是，你能理解一直跟你朝夕相處的張飛突然某一天變成周瑜時，你那種，嗯嗯，複雜的心情麼？
    晚宴時，姚莊主和莊主夫人都出席了，跟古裝片裏所有的世家家主一樣，姚莊主豪爽熱情，姚夫人端莊得體，而張飛大叔，哦不，現在還是叫韓大夫比較合適，那怎是一個謙謙君子溫如玉可以形容的？
    若曦再次為他傾倒。這樣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師傅也！笑眯眯得像偷了腥的貓。而姚紫宸那孩子也是滿眼閃爍著崇拜的光芒。這倆小鬼頭難得竟都有點誌同道合的小興奮，嗬嗬。
    在他們無數句廢話寒暄過後，若曦耳尖地發現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攸關自身利益，自然是豎起耳朵格外關注了。
    貌似師傅說他要回蕭然山閉關一段時間研究一種治療疫症的藥，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七八年。若曦是他在南夷遊醫采藥時帶回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可一直跟著他也不是辦法，希望風起山莊能幫忙尋一處好人家收養了，也算是一個依靠。莊主滿口答應，說即便留在莊內也不無不可，莊主夫人也說這孩子與紫宸投緣，倒是可以放一處兒念書識字，再大些定尋個好人家嫁了，絕不會委屈若曦姑娘……
    若曦聽著這三個所謂“大人”就要這樣輕易地安排自己的後半生，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把她一個人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place？養個幾年找個somebody嫁掉？OHNO！若曦慌忙撲過去抱著師傅的脖子不肯撒手，涕淚橫飛，悲悲切切：
    “師傅啊，師傅你不能不要曦兒呀……曦兒一定乖乖的，再不搗亂使壞了。嗚嗚，師傅你不是答應過爹爹要好好照顧曦兒的麼，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啊……赫域，嗚嗚，赫域族長都把曦兒許給師傅了的說……等曦兒再長大些，一定能照顧好師傅的……嗚嗚，師傅你不要不要我啊……”
    韓大夫的頭上一群烏鴉飛過，登時臉都綠了，可這事關著女兒家的名節，他也不好強辯什麼，莊主夫婦也是尷尬得緊。就在師傅醞釀好了一套說辭正打算開口的當兒，若曦姑娘捂著腦袋，兩眼一翻，抽了過去。又是一晚忙亂。
    第二天可憐的師傅頂著黑眼圈帶著腦門上還紮著幾根銀針的若曦姑娘繼續上路。紫宸那孩子還鬧了好久，說為什麼若曦可以跟著師傅回蕭然他卻不可以。若曦一聽樂了，本來還想氣氣他說自個兒是師傅的準媳婦兒當然可以跟的，可是瞅了下師傅鐵青的臉順便估摸了一下師傅的脾氣底線決定還是乖乖收聲不說話比較安全。
    就這樣二人來到了這個有著漂亮的竹林桃花和清幽泉水的地方，一待便是六年。
    若曦總是如同個孩子般經常胡鬧，不肯跟師傅好好學醫，卻偏偏喜歡折騰些蛇蟲鼠蟻搗鼓些偏門來捉弄師傅。記得有一次她把師傅嘴巴給毒腫了，師傅愣是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說話，連一直在教的識字課也生生給停了一個月（並非大學畢業的夕顏姑娘是文盲，而是這個世界的字，嘖嘖，實在是很複雜，歪七扭八的，嘿嘿）。嗬嗬，師傅這個大男人其實骨子裏是很小氣的呢。
    至於師弟姚紫宸，每年都會來山上待上兩三個月，認真跟師傅研習醫術。他是很辛苦的小孩，除了要跟師傅學醫，好像還有別的先生在教他詩書以及武功，世家的少主看來真的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私底下他也會跟若曦一起胡鬧，根本不似他麵上表現的那麼乖巧。例如把師傅嘴巴毒腫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可憐若曦姑娘一個人背了黑鍋。
    這六年的生活是那麼的無憂無慮，以至於若曦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人。她知道師傅疼她，不然他不會嘴巴腫了還來照顧頭疼病又犯了的她，原諒了她那麼多次的任性胡鬧。她也知道姚師弟關心她，不然他不會每每上來都帶來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來哄我，還幫她從凶凶的獵人手中救下了那一對青鳥。
    在若曦前一世，或許媽媽在三歲時拋棄了她和爸爸，或許爸爸在十歲時車禍去世，或許她愛的那個男人反複折磨著她，可她還有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關心她的辰哥哥；而這一世，盡管她依然沒有父母，盡管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抓去祭祀，盡管她這頭疼欲裂的毛病連師傅也無法根除，可若曦知道還有師傅，還有姚師弟，在關心著自己不是麼？
    或許她不該有那麼多怨吧？
    如果不是她怨，那一世她也就不會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