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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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間沒有人說話,兩個意外重逢的朋友隻是互相凝視著彼此。真滿臉的難以置信和痛苦,而雷的瞳孔中則閃爍著更為複雜的光芒。
    青色的月光將他們的臉映照得雪白,尚未圓滿的月亮仿佛含著譏諷而又憐憫的微笑。
    真微微張了張嘴唇,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阿斯蘭輕輕喘息著,努力調勻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緊緊地注視著他們在清冷的月光中顯得寂寥的身影,不由得覺得那是自己不宜插入的空間。
    沉默被冷澀的聲音打破。真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聲音問出這樣的話,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但是問出的與其說是問句不如說是肯定句。
    “回答我,你是雷·澤·巴魯嗎?”
    對方仿佛從迷亂中清醒了,微微波動著的表情震蕩了一下,隨即馬上恢複了原本的冰冷的平靜。他沒有回答,而是重新握緊了劍柄向真衝過來,他披散的金發在月光中輕輕揚起,擾亂了真的視線。
    “小心!”
    阿斯蘭忍不住出聲提醒,卻見真非常迅速地拔出劍格住了對方的動作。
    “雷!”
    真大吼一聲。
    對方依然沒有回答,隻是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
    “雷,住手!你究竟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真一邊擋住雷淩厲的攻勢一邊吼道,聲音裏是痛苦和期望。
    可是阿斯蘭察覺到,雷對真所用的劍術,和剛才和自己動手時所用的,並不一樣。如果說剛剛雷與自己交手時用的是典型的屬於殺手的劍術——狠辣、決絕,招招取命,那麼現在他的招式,則明顯留有餘地。而且,與剛才令人吃驚的冷靜相比,不易察覺的猶豫在一些細微的動作中表現出來。
    真的進步,也讓他無比吃驚。雖然缺少對敵經驗,但是和剛剛加入他們的時候相比,已經完全不是一個境界了,出色的反應速度和靈活的變通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經驗的不足,而且他已經能很輕鬆流暢地將靈力融入劍中,可見海涅和迪亞哥的確在他身上下了不小的功夫,更說明真自身,也擁有著出人意料的天賦。
    “雷!告訴我理由!我們是朋友啊!”
    真開始覺得有些吃力,但是他依然不放棄對那張熟悉但是淡漠的麵容下那個親密得如同兄弟一般的靈魂的呼喚。
    “各司其職,不必多說。”
    金發的少年冷淡地答道,他的聲音沉沉地落在有些潮濕的石板路上,沒一聲回響都冰冷徹骨。他收回劍準備下一個猛刺,目光和他的話一樣決絕。
    阿斯蘭覺得眼前一陣模糊,他的心被微微刺痛了。
    他也曾經,和基拉拔劍相對,在混亂的血戰中,他們雖然竭力想避免對戰但是依然被迫向對方揮出手中染滿血跡的劍。沉痛的目光浮現並反射在他們雙方的眼睛裏。每一個動作,都仿佛在割傷自己的靈魂。卡嘉麗曾經激動地質問他為何要與他們為敵,當時的自己無法回答。眼前的一幕和那記憶中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畫麵吻合了,他不由得為這兩個少年擔憂。
    如今,這兩個少年,也要品嚐這種撕裂靈魂的痛苦嗎?
    少年們的劍撞擊在一起,劍上的靈力因為猛烈的撞擊而散開了。雷的劍上,靈力如同水晶的碎片一般,而真的劍上,靈力則是如同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煙霧一樣擴散。
    在靈力的精純度上,真依然和名為雷的少年,有著不小的差距。
    阿斯蘭緊緊地握著劍柄,卻明白並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
    況且,沒有靈力的自己,插手也許會使情況更糟。
    他想聯絡伊紮克他們,但是一時間竟然沒有任何辦法,放下他們不管的話,又實在不放心真的安全。
    眼見真漸漸落於下風,阿斯蘭開始焦急起來。
    看起來,他們曾經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現在阿斯蘭不能肯定雷會不會對真下手。
    如果必要的話,自己還是要衝上去的。畢竟雷的目標是自己,與真纏鬥的目的也是為了能放倒真之後來解決自己吧?如果先讓他達到目的,或許會放過真也說不定。
    當長袍在風中獵獵的聲響伴隨著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阿斯蘭長長地舒了口氣。淡淡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如同漣漪一般擴散開來,他回過頭去,望向月光中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還穿著禮服的伊紮克高高地站在屋頂上,胸口是那朵通體雪白的“日輪”。白色鑲著銀邊的披風在身後桀驁地飛揚。他的手搭在腰上的劍柄上,蔚藍色的眼睛中一改阿斯蘭所熟悉的溫暖,冷酷的殺機在暗暗浮動著。
    “撒野竟然撒到我的頭上了,你的膽子真是夠大的!”
    真和雷已經停住了動作,聽到這句話,真仿佛又回到了和伊紮克初見麵的小屋裏,那時的伊紮克就是這樣吐出仿佛白金火焰一般冷冽的語句。
    “哎呀呀,打擾別人的約會可是很不禮貌的哦!”
    甜美的聲音響起,似乎月光也變成溫暖的粉色,米婭和海涅浮現在空氣中。海涅也握著就劍,而米婭則沒有拿武器,然而她仿佛無意間持著的舞帶,便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伊紮克輕輕一躍,落在阿斯蘭的身邊。
    “下次做這種事情之前,先和我說一句!”
    他有些惡狠狠低聲地對阿斯蘭說。
    阿斯蘭看了他的臉色,決定這個時候不去惹他,所以他隻是笑了笑當作回答。
    “‘月影’呢?”
    “好好地保存在口袋裏。”
    伊紮克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你是什麼人?”
    他問雷。
    雷謹慎地盯著他們,同時用眼角尋找退路。
    “你應該很清楚我們的實力,你覺得你還有路可退?”
    雷沒有回答,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突然以最快的速度舉劍向阿斯蘭刺來!
    阿斯蘭眼看著長劍刺來,卻依然保持著沉靜。眼看劍尖就要觸及阿斯蘭的禮服,雷突然被無形的力量彈了出去,他勉勉強強才避免了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命運。
    “雷!”
    真不禁失聲道。
    伊紮克收回手臂,目光更加冷峻。
    “何必頑抗?”
    米婭歎息道。
    雷甩去滑落在眼前的發絲,藍色的眼睛仿佛沉浸在冰湖之中,阿斯蘭所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在那雙眼睛裏,那是仇恨和絕望的混合……
    久遠的記憶之門再次被扣響,這次它不再將他拒之門外,而是緩緩地,帶著灰暗的色彩和塵封的氣息,轟然敞開了……
    這原本是張故人的臉……
    阿斯蘭忍不住踏出一步,按住伊紮克拔劍的手,示意他暫時不要出手。
    “你刺殺我的目的,是什麼?”
    阿斯蘭問道。他凝視著雷,碧綠的眼睛在月光中沉靜得如同兩麵深邃的湖水,卻又如此明亮和清澈,永恒的時光凝結在不變的神采之中,而無損任何刹那的光華。智慧和純真在這雙眼睛裏得到完美的融合,當這樣的一雙眼睛凝視著人的時候,仿佛在溫柔地撫摸著人的靈魂,帶著聖潔的憐惜——如同神眷顧自己的子民一般的憐惜。
    這是聖子天賦的神奇,還是作為阿斯蘭這個既傳奇卻又簡單的人的自身的魅力,是無從知曉了。
    被這樣凝視著,即便是雷,也覺得無法不說出點什麼。
    “殺你,是為了洗去我的‘罪’……”
    “罪?!”
    真低低地驚呼出聲。
    海涅和米婭也不解地看了看彼此,就連伊紮克也出現迷惘的表情。
    “你認得這個記號吧?”
    雷緩緩拉開圍巾和衣領,露出鎖骨以下的部位,在白皙得仿佛毫無血色的皮膚上,一個黑色的、仿佛是被火焰灼燒過的印記猙獰地盤踞著。
    在場的人被這古怪醜惡的印記所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阿斯蘭卻猛地上前幾步,伊紮克攔住了他,使他和雷保持著距離。他注意到阿斯蘭的臉色蒼白了起來。
    “你和勞·盧·克盧澤的關係是?”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的除了真,都猛地一震,一齊把目光投向少年的臉龐。
    金色的奢華頭發,藍色的眼睛,形狀優雅的下巴和嘴,雖然不曾親眼見過那個人的全貌,但是僅僅這些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隻是稍微稚嫩一些的外貌,就可完全肯定他們之間必然有著某種血緣之上的關係。
    雷略略咬著唇,有那麼一會兒他似乎想選擇永遠的沉默,但是最後他還是開口了:
    “我,就是克盧澤本身……”
    夜風帶來陣陣刺骨的寒意,伴隨著清幽的月光充盈了這個靜寂的空間,平日裏再絢爛的色彩,在這個時空也會變得慘淡。
    阿斯蘭感到這冰冷刺穿了骨肉直入他心裏,然而一股黑色的火焰從心底慢慢升起,灼烤著心壁,這冷熱交加的感覺讓他顫抖起來。
    那火焰,是仇恨的毀滅之火!
    “阿斯蘭?”
    伊紮克不安地瞥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的眼睛愈發灼亮,臉色卻愈發蒼白,身體也在顫抖著。
    雷直直地與他對視著,嘴角浮上了一抹冷笑。
    “聖子也不過如此……”
    “雷!”
    “你胡說什麼?!!”
    雷瞟了一眼其他人,提高聲音道:
    “不過,殺母之仇,的確什麼人都不能超然度之吧?”
    “……”
    “你應該知道吧?你母親死亡的根源!”
    真吃驚地吐出一個他剛剛通過傳說而熟悉的女性的名字:
    “……前聖女,蕾諾亞陛下……”
    “阿斯蘭……的媽媽……”
    “克盧澤已經死了!”
    阿斯蘭突然說道。他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但是在這靜寂的空間內,格外地清晰和刺耳。
    “他複活了,我就是他!”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會有這種法術!生命是無法恢複的!”
    阿斯蘭步步進逼。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冷靜,灼亮的眼睛慢慢重新變得平靜,但是依然銳利。
    “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世界上生命的誕生、構成和消亡!”
    雷沒有回答這個反駁,而是反問道:
    “這個問題,難道比你為母親報仇要重要?”
    阿斯蘭卻不為所動。
    “不用刺激我。倒是你,這樣急著求死,是為了保護什麼人吧?”
    雷聞言身體一僵。
    “這個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是PLANT的國主——吉爾伯特·迪蘭達爾吧?”
    “你怎麼會……”
    雷脫口而出,卻馬上意識道自己的失言,恨恨地閉嘴。
    阿斯蘭露出一個不染塵埃的笑容,這笑容在月光中格外地純粹,幾乎使這青色的月光也變得溫暖了。
    “你絕不是克盧澤,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你憑什麼斷定?!!”
    “你的心裏,有永遠不屬於克盧澤的東西——感情和希望……”
    “阿斯蘭,怎麼了?”
    “我害怕那個人。”
    蕾諾亞俯下身體將五歲的阿斯蘭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親吻安撫著不安的幼子。
    “當麵不可以對人家失禮哦,阿斯蘭。”
    “可是……”
    “有媽媽在,什麼都不用怕。啊,對了,你看,爸爸也在那裏,他會保護阿斯蘭的……”
    五歲的孩童緊緊地貼著母親的身體,眼睛卻不能從那個站在王位前的人身上離開。
    那個金發的男子,身體頎長,服飾簡潔但華麗,語言動作優雅得體,可是卻用一個銀白的假麵遮住了上半部的臉龐,隻看見那形狀優美的唇,常常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挑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冷酷微笑。
    蕾諾亞身後侍立的女官們都用手帕或者扇子掩著口低聲交談著,猜測著他的容貌。在或多或少的畏懼之下,女官們難掩濃厚的興趣。
    這時,那個男子向帕特利克彎下腰恭敬地行禮,卻在低頭的那一刹那,微微側了頭,細長的藍色眼睛,意味深長地向蕾諾亞和阿斯蘭所處的方向瞟來。
    如此冷酷的眼神,仿佛來自煉獄一般!
    阿斯蘭縮緊了小小的身體。
    時光的長河在平靜之中奔騰洶湧而去……
    十五歲的阿斯蘭沿著撒遍被藤蔓割裂得支離破碎的日光的長廊前去向父親請安,一個高高的人影出現在他的麵前。
    “好久不見,皇子殿下。”
    低沉而魅惑的聲音,將阿斯蘭的思緒從早晨剛剛讀過的書中拉了出來。他慌張地抬頭,卻發現那個頎長的華麗身影正在他麵前。
    “原來是克盧澤大人,的確好久不見了。”
    夏花的濃鬱香氣彌漫在空氣裏,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不規律地跳動。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卻無端覺得脊背生寒。
    禮節性地點點頭,阿斯蘭忍住心中莫名的想要迅速離開的衝動,繼續以原來的步速前進。但是剛剛邁出一步就被克盧澤——父親最親信的臣子——叫住了。
    “皇子殿下,不帶隨從一個人這樣隨便走,很危險的噢……”
    阿斯蘭還沒品味出這句話的深層意義,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覺醒’之前,可沒有那麼多保護你的人……”
    阿斯蘭一驚回頭,卻見克盧澤已經轉身離開了,他頎長的身影在斑駁跳動的日影中穿行而去,別樣的優雅之外,卻也有一股暗藏的深流。
    他走出幾步,微微回頭瞥了一眼還立在原地的阿斯蘭,獨特的冷笑浮現在他的嘴角。
    “讓陛下久等可不是一件聰明事情……”
    那些白亮的日光斑點呼地飛揚了起來,如同無數的白色蝴蝶一般彌漫了整個空間,再次散開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時空了。
    “你問我理由?簡單得恨:我恨這個世界,我恨人類!這些卑微齷齪的螻蟻為什麼不全滅了?……”
    金發男子神經質地吼道,他的臉痙攣了起來,使得那原本有著深深的輪廓的貴族氣息的麵容扭曲成瘋狂的模樣,白色假麵的縫隙裏,狂燥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燃燒著!
    “‘罪人’又如何?!我沒有未來,人類也沒有未來!!!”
    “聖子?守護者?全是一群自以為是的無知小兒罷了……”
    ……
    最後的景象,是那個人在熊熊火焰中消融的景象,火焰急促的燃燒聲和他淒厲而瘋狂的叫喊聲交織在一起,讓在場的人都產生了身在世界末日的錯覺……
    阿斯蘭猛地睜開眼睛,急促地喘息著,感覺身上的衣服似乎都被冷汗浸透了,安靜而昏暗的空間中,隻聽到自己大口大口呼吸的聲音。
    他花了很短的時間安定自己的心神,然後發現自己依然躺在臥室的床上。吵醒他的,是有些猶豫的敲門聲。
    他下床去開門,經過窗戶的時候發現明朗的陽光已經從縫隙內迫切地擠入房間,便順便把窗簾幹脆全部拉開了,瞬間湧入的光線如同海潮一般充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也使得阿斯蘭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門外人的樣子。
    “真?”
    不止瞳仁,臉眼白也因為血絲而紅了起來,少年的臉上滿是疲憊,然而他凝視著阿斯蘭的目光,依然明亮,隻是因為迷惑和煩惱而有些混亂。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但是他們都不肯多說……”
    阿斯蘭安撫地笑笑,製止了他的話頭,把他讓進房間,為他倒了杯酒,然後坐下歎道:
    “你是想知道克盧澤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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