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京城這一日因為有選藝大賽，城裏城外好不熱鬧。不隻有要參賽的從四麵八方趕來的藝人，還有來賣些小玩藝兒賺錢的商販，最後連普通百姓家都歡歡喜喜，小孩子一拉一大群跑去賽場看熱鬧。
    比賽分三天進行。前兩天初賽，由各地方公子才俊組成評審團，挑出三分之一的參賽者進行第三日的複賽。複賽由組織這次演出的朝廷重臣再選出其中十五個節目去參加皇宮的慶生演出。因為不需要選出前幾名，所以沒有決選。
    對紫檀和若存來說第一關是很容易過的，以紫檀的知名度，那些彩色的琉璃球盡往這方投來。另外兩位占了江南四大才女頭銜的狄晶晶和雲纖也是發揮得如魚得水，勝的輕而易舉。但要過第二關對若存二人來說卻是要比人家有人撐腰的難得多。
    第三天的比試選在日落黃昏時分舉行。已散去了白日裏的燥熱，心情就放鬆了幾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天是一片火樣燃燒的紅，水色是火一樣的激情，襯得每個人心中都激動不已。遙遙望向場裏，若存便似不食人間煙火般絕世而獨立。
    紫檀抽到的簽是排在最後幾位的，吃過晚飯後非要拉著若存來湊熱鬧。按理說她的技藝已是無人能及，隻不過初賽時有些來頭的人並非都使出全力，隻有在這複賽中還有幾分看頭，她也正想瞧瞧這些人的實力呢！
    剛到台下就聽到周圍有人喊：“是‘玲瓏音子’！”接著就看到台上走出個懷抱阮的素顏女子，纖纖細細的腰身，端的有幾分病態美。下麵又是一陣歡呼，有人興奮地往台上扔彩球彩帶，隻見花花綠綠落了一地。直到那女子坐好了欲調弦唱曲，台下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個個都屏住了呼吸。清脆如黃鸝的流暢音階緩緩自‘玲瓏音子’的玉口中吐出，隻聽其聲便讓人軟了骨頭，無怪乎會換得這麼多人的追捧！
    等這女子唱完曲，再上來的是個穿紅衣跳手鼓舞的可愛女孩。她身上的紅紗隨著手起手落紛紛揚揚，如一條條水蛇不時前伸後擺，扭動腰身。一雙玉足赤裸裸地站立，時而躍起，時而婉轉走著盈盈碎步。紅色的衣裝與紅色的天際流雲配合到了極致。
    也不知黑夜是何時降臨的，總之當紫檀反應過來輪到雲纖上場的時候，似隱還羞的彎月已經伴著漫天星光悄悄爬上了梢頭。正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雲纖的美透著幾分冷意，白衣的袖口被紮緊了，絲毫不拖泥帶水。其實這身為四大美女之首的雲纖平日並沒有怎麼為難紫檀，隻是太過於冷淡，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眼，這讓外人瞧見便總覺得是看不起別人。就這份傲慢讓人心裏不大舒服，可這人偏又生的好生的妙，身後總跟著一群公子哥。
    雲纖隻消往那一坐，氣勢便壓倒了好些人，琴技聲色自不用說，清冽婉轉絲絲入扣。
    隻聽她唱道：“靄靄春空，畫樓森聳淩雲渚。紫薇登覽最關情，絕妙誇能賦。”
    春草青青蔥蔥露出新芽，生機一點，勃勃不息。瓊樓玉宇，雲淡風輕。又多少風月舊事？星子沉浮，嚶嚀叮囑。風流才俊，佳人笑睹。
    “惆悵相思遲暮。記當日、朱闌共語。塞鴻難問，岸柳何窮，別愁紛絮。”
    有綠水青山，江波浪舟。隻道是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麵，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想當年兩小無猜，相偎相依。隻怕來年不見去年人，唯有淚濕春衫袖。
    “催促年光，舊來流水知何處。斷腸何必更殘陽，極目傷平楚。”
    流光荏苒幾盈虛？那一滔滔的浪嗬，你已經奔流了多久，你要流向哪裏，哪裏才是你的歸宿？黃昏的落日怎見得比心中的淒切傷肺腑？
    “晚霽波聲帶雨。悄無人、舟橫野渡。數峰江上，芳草天涯，參差煙樹。”
    遠去的不知何時歸來？卜算卦，離別恨，伴我天地暮。雨淋透衣襟，也澆不滅我追隨你的熱情。但此時沒有你的身影，我有的便是青峰數抹，一平春樹。
    曲罷聲歇，直到雲纖的身影飄然離去，台上已經空了，台下才有人驀的驚醒。卻不敢打破了一份寧靜，隻得唏噓不已。不過片刻再迎來下一個藝人，隻是有好些人還在回味上個曲子吧！
    紫檀的手緊攥著若存的袖子，眼睛紅紅的，像是要滴下女兒家才有的紅淚般。若存想來她定是被這離別的曲子感動了，隻堪堪把淚縮回。還是個小女孩呢！於是輕輕拍打她的肩，好讓她打起精神來。
    紫檀抽回迷離的眼神，“這樣的曲子她怎麼還能如此平平淡淡地唱下去？聽的人都快要落淚了，她怎麼可以一點都不為所動？”
    若存寵溺地看了眼這個人前脫俗美麗，人後傻得可愛的女孩，道：“你怎知她不為所動？倘若她不先感動自己，又如何感動他人？這樣孤傲的人也定是有傷心事的吧！”
    紫檀狐疑地看著若存，若存反應過來便掉轉了話題，道：“快輪到我們了。”
    紫檀看了看現在台上的人，還真是快到他們了，這才與若存走出人群去準備演出。當然，今日她不明白的，隻有親身經曆了才能記得更深刻。
    清風，凝露。不知是哪個喊道：“快看，那不是江南四大才女之一的紫檀嗎？”
    一個道：“她身旁的是誰呀？好俊俏的公子。”
    另一個道：“莫不是我眼睛花了。台上的公子好像是已經消失了兩年的‘曲藝第一人’雪若存吧？”
    再一個道：“當年他可是紅透半邊天呢！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看見。”
    遠遠的隻聽得一聲冷哼，“紅到十分便成灰！自古如是。”
    這聲音在紛雜的人群中本聽不真切，湮沒其中誰都不會察覺，可偏生被站在台角的若存聽到了。仿佛被人刺傷般僵立了一下，隨即又是淡然一笑，誰說不是呢？他就是要將自己變成灰燼的呀！
    若存撩起衣擺，直身坐於凳上。霎時間人們再也聽不到旁的聲音，隻聞琴音蕭瑟，傳於遙遠的天際，之後再次回旋於耳邊，久久不散。那聲音是帶著魔力的，是帶著穿透力的，與琵琶的泠泠之聲融為一體，深入人心。
    眼前的畫麵漸漸清晰。冷畫窗屏，小樓風情。魚遊春水，泉湧泠汀。輕紗繚繞，醉酒與螢。夢裏挑燈，吾心篤定。
    月色已濃，台下的人看不清台上人的神色。若存的目光已不在琴上，有多久不曾彈琴給別人聽了？黑發紛飛，時而遮住他半邊臉。紫檀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輕攏慢撚抹複挑，還有什麼是比此刻更令人身心動蕩的？
    突然音色一轉，如萬馬奔騰，生死沙場，征戰千裏，運籌帷幄。琴音越來越激昂，血色滿天，刀尖相向，淚灑疆場，戰旗飛揚。如蒼鷹擊於九天之上，“錚——”
    氣血奔騰，好似弦就要斷了，又在將斷未斷之時拉了一個長音。音階又緩了下來，似鳥鳴星稀，點點滴滴，閃爍不定；如花似霧，綠水浮萍，飄搖依舊。眾人都長歎了一口氣。聲漸息漸歇，歸於平靜。
    台下人兀自驚愕，若存與紫檀已然遠離。剛下得台來，就被一個人擋了去路，“二位請等等。我家大人是此次選藝的朝臣，他讓我告訴二位不必等結果了。現在請去‘有歡庭’的休息院中休憩，這是進院的令牌。”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金燦燦的令牌遞過來，又道：“明日一早請在院外等候一起入宮。”說完抱拳轉身離去。
    “這算是破格選中？”紫檀皺了皺眉。
    若存道：“夜深了，我們這就去‘有歡庭’吧！想必那狄晶晶也有自己的辦法過關，我們就不用操那份心了！”
    紫檀想了想道聲好，二人便朝大路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若存和紫檀就來到了‘有歡庭’院外，因為很早，門前隻站了三三兩兩昨天勝出的藝人。他們便在另一邊站了，就聽得對麵的街道上有幾個公子執扇邊走邊聊，“昨晚的選藝大賽你們可看了？”一藍衣公子道。
    穿黃衣的道：“怎能不看？全國的精粹都彙聚在此了。”
    穿白衣的又說：“好是好，不過我本來壓了賭注在狄晶晶身上，她卻沒被選中，可惜啊可惜。”
    若存與紫檀麵麵相覷，怎麼會沒選上？
    隻聽那藍衣的又道：“昨兒我站在前排，看得清清楚楚。狄小姐是最後一個出場，所以很多人都等著她到最後才走。本來她的舞跳得是無可挑剔，誰知到了最後一段上，她請的琴師彈的琴琴弦斷了。素來斷弦不是好兆頭，所以才……”
    幾個公子哥漸漸走遠，他們再說什麼，若存也聽不清了。
    那邊十五組勝出者陸陸續續到的差不多時，就有個穿著普通華服太監模樣的人和管事說了幾句話，之後拖著個長腔道：“各位，咱們這就走吧～～”然後就見這人首先上了前麵的轎子領路，眾人浩浩蕩蕩向皇宮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