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行是被一陣咀嚼聲響驚醒的，那聲音靠得近，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人分食，當他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個小腦袋埋在他胸口聳動著的模樣好像在吞噬他的內髒。他欲一掌拍飛了這個小腦袋，手卻穿過了腦袋，再認真一看，那腦袋隻有腦袋，脖子以下是一陣黑色，看不清輪廓。
    楚風六那張青黑的臉忽而出現在星行臉前，純白的嘴巴一開一合吐出惡臭的氣息，用氣息喃喃道：“快裝昏迷。”
    星行又閉上了眼睛，隻是片刻後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上下眼皮露出一條看不穿的縫隙，他透過密集的睫毛看見他依舊在八角樓裏，而且躺在他未死之前躺過的床上，他身下還能感受到三張信紙的厚度，正是他隨意折疊進被褥之間的誘餌。
    這時候他想起，一路跟蹤自己的江湖人，一個年輕的小丫頭，腳步輕巧得很，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腳印，每回他一轉頭，雪地上隻有自己的腳印。但他知道這一路始終有個身帶異香的小女孩在身後瞧不見的地方跟隨，他這一路走得一點兒也不寂寞。他時快時慢，逗弄著小丫頭，偶爾能聽到她鬱悶的抱怨。
    他記得那丫頭也進了這八角樓，沒跟他去千家莊，現如今八角樓變成這個鬼樣子，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楚風六那起被褥蓋住星行的腦門，遮擋住星行的視線，但卻無法隔離星行的聽力，本就敞開的大門踏進一雙紅色繡花鞋，那鞋小巧可愛，隻有楚風六半個手長，再往上腿腳也細得隻有楚風二分之一的胳膊細，女孩子提著裙子走進屋子，打量著屋內陳設，滿臉的嫌棄，視線落在星行身上的時候令人意外的露出屬於孩子的笑容。
    “妖女……你想做什麼。”
    “你以為這是我做的？不，我一醒過來，這裏一切都變了。人死和屍變，以及你師傅在懸梁山上出了事，一切都與一個叫折花的人有關係。”
    楚風六坐上床，擋住星行起伏得胸膛，看向這個披頭散發女鬼似的女孩問“石仁廟的和尚折花？”
    女孩道：“她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過現在應該長大不少了。畢竟害了那麼多條命。”
    楚風六知道這小孩非同尋常，不是人類：“真的嗎。”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說謊？他們要真的是我殺的，我真的有那個本事，怎麼會在你麵前廢話。”
    楚風六暗想也許你受了重傷，要我幫你做事，這妖怪與人是一樣的，該說謊還是會說謊的，就是不知道這小東西，會不會死。
    她要是死在這裏，對我可是一件大好事。
    楚風六內心煎熬起來，他想試探，又恐自己命喪此處。
    楚風六猶豫許久，最後屈服，乖巧順從道：“那我該做什麼。”
    這畫麵相當詭異了，就連隻聞其聲的星行也奇怪，怎麼那女孩霸氣淩然，比她年紀大的楚風六卻似乎要順從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
    “你幫不上我。”
    “那我可以走了嗎？”
    “走？你出得去嘛？你忘記了。你就是走不出那扇門，才差點被自家舅舅，牛頭怪物殺死。”
    星行一時間明白了，那道人的身份，他早些年殺過許多人，為了防止冤冤相報無法了的局麵出現，他一般會把殺死的人的戀人朋友親戚統統殺死。
    殺人這麼多年來，從他手裏逃走的唯獨有十一個人，而這楚風六便是一個，既然道士是楚風六的舅舅，那便是一個姓雲的，無名方外之人。
    隻是這雲，早年就梯度出家，是當和尚，而不是做道士呀。
    莫非……
    星行認為這道士大概是有一些真本事的，也許正是做和尚的時候有什麼奇遇吧。
    “我走不開，你可以嗎。”
    “我自然可以。”
    “你能不能幫幫我，就像是你之前幫我一樣。”
    “你恐怕記錯了，我從來不會幫助別人。”
    “我不會記錯的，我家人遭人殺害，是你捂住我的嘴巴，拉著我逃走，也是你始終守護在震驚無助的我身邊，足足三年，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更何況你現在與之前一點都沒有變。”
    何止是沒變，她仿佛就是停止了生長。
    楚風六甚至懷疑：她不會死在多年前了吧？
    “我不認識你。”小女孩頭發在胸口掃來掃去，眉毛擰成川字再度否認。
    楚風六說下麵這番話的時候，是付出了真情實感的，他感動了自己，甚至覺得眼前的小女孩並不可怕，他又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把小女孩抱在懷裏：“可能那些過去對你而言不值一提，可對我來說你已經有了足夠的份量，你為我赴死，大雪天裏寒天凍地，連我都受不了隻能等死，是你冒死去捕獵物，救了我的命。”
    星行不由得咋舌，這小子怎麼一點兒用處都沒有，甚至需要女人來養活。
    星行想要掀開被褥，和女孩一個驚喜，卻聽到女孩聲音猶如冬夜的冰河那般寒氣逼人道：“我從來不為了不認識的人赴死，也不會對不認識的人動心，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認識她，是不是為了她來騙我。”
    “我也從來不主動去認識別人，我害怕，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我是兩個人，而他們分不清我們誰是誰，最後遭受不該承受的痛苦。”
    “我喜歡虐待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因為我知道，她會利用所有來傷害我，我不能提前殺死他們，但卻可以提前報複那些隱患。”
    楚風六麵露焦慮問道：“兩個人？這是什麼意思？”
    女孩帶笑，表情可愛，令楚風六心中激蕩，女孩笑道“你說我就過你，可我全無印象，這不是第一回了，她救你也許喜歡你，也許覺得你有用，也許你說的是假的，也許你正在用你與她設計的方式接近我繼而傷害我，我能與你在這裏好好說話，隻有一個理由……”
    小女孩看向屋子裏唯一能看向外麵的窗戶，話截然而止。
    楚風六問出來星行也想問的問題“什麼理由。”
    小女孩看著星空，繁星閃爍，說了句不相關的話：“月亮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