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冷洋愕然，那一瞬間似乎聽不懂顧東海話，他低頭看了一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斷了氣的女人，連著那句她未說完的話，似乎那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埋葬在那雙早已經黯然毫無光彩的雙眼中。
    蘇冷洋在那一刻似乎跟著他小姨的離去崩潰了，他雙腳一軟，差點跪了下去，顧東海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了起來，抱在懷裏。
    而此時他們的動靜已經驚動了上麵的人，死去的雇傭軍，未處理完的血跡，雇傭軍的援手已經到了，正挨著一間間找他們。
    蘇冷洋似乎在她小姨死去的那一刻，鬆懈了精神，開始發抖，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一團。
    顧東海看了一眼，解開自己身上的黑色風衣披在他的身上，而後攬著他的腰，輕聲道：“沒事的。”
    蘇冷洋沒說話，被關著暗無天日的日子裏，絕望，恐懼，渾身止不住顫抖，他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連著顧東海他都不敢多看一眼。
    顧東海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幾乎蜷縮在一起蘇冷洋，覺得這個孩子不僅沒用還麻煩。
    可是轉念一想，這孩子這麼小，好像才十五歲，原本無憂無慮，還是富家子弟，他小姨一手養大，遭受這種變故，見了血，確實是受到天大的打擊和折磨，他的表現已經很好了，便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蘇冷洋的身子繃緊如一張拉滿的弓，已經在奔潰的邊緣。
    “你別害怕，我是軍方的人，我叫顧東海。”顧東海想了想，道：“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從這裏把你帶出去，帶回蘇家。”
    蘇冷洋在那一刻才終於放鬆了一會兒，他瞪大眼睛看著顧東海，許久，一雙烏黑的瞳仁眼淚掉了出來：“哥哥，我……我好害怕……”
    “我真的……真的好害怕……”蘇冷洋輕輕的嗚咽著，雙手緊緊地揪著顧東海黑色的襯衫，“東海哥哥，我好害怕。”
    這是蘇冷洋第一次在顧東海的麵前示弱，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淚跟不要錢似的說掉就掉，哭的顧東海有些心慌。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也不太會安慰人，隻是一味輕輕地拍著蘇冷洋的後背，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知道，沒事了，沒事的，我在。”
    那女人死了，顧東海的出現仿若蘇冷洋最後的救命稻草，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這個溺水之人最後的一塊浮木。
    很快數十個雇傭軍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顧東海能聽到平靜的木板踏踏踏的腳步聲朝他們圍了過來，顧東海反手將蘇冷洋拉了過來護在了臂彎中，另外一隻手拎著那把左輪手槍，三棱軍刺被他收了起來。
    顧東海帶著他走近了黑色裏。
    慘叫聲在耳邊不絕於耳，蘇冷洋縮在顧東海寬大的黑色風衣中，緊緊地跟在了顧東海的身邊。
    他有些魂不守舍，鼻尖都是鮮血的腥味，時不時就輕輕的揪了揪顧東海的襯衫衣擺：“哥哥，海哥哥，你不會扔下我的是嗎？”
    顧東海聽到他軟聲軟氣的呼喚，動作一滯，有些失了神，粗糲的拇指拂開帶血的發絲，一張精美絕倫的臉盤就這麼印了出來，即使在血色肮髒的弑殺中依舊耀眼無比。
    “我隻有你了……”蘇冷洋微微抬起頭看著顧東海，絕美的臉龐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淚眼朦朧道：“小姨沒了……一起回來的人都死光了，我隻有……隻有你了……”
    顧東海緊了緊手臂，一用力將他抱在身上，仿若古人一般，架著輕功似的。
    “抱緊我。”他說。
    無數的子彈與他們貼身而過，槍聲彈雨中，蘇冷洋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他的雙手緊緊地揪在了顧東海的襯衫上。
    “別害怕，我在。”顧東海低聲道。
    “不會扔下你。”
    他說完這一句話，不知道想到什麼似的，微微一愣，隨後牽起嘴角，似自嘲一般。
    夜色的遊輪在平穩的前進，寂靜的深夜被血色籠罩，遊輪的樓下腳步聲槍聲絡繹不絕，顧東海拿起手槍將用來照明的幾盞燈光打滅，他抓著甲板上的繩索，輕聲跟蘇冷洋說“抱緊了”便上了遊輪的第二層。
    沒了燈光，遊輪變得一團亂，分不清敵我，顧東海卻視若無物徑直向前走，蘇冷洋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
    船艙很黑，隻能借著照射上來的微弱燭火看到模糊的人影輪廓，顧東海大步走向二層的甲板上，對著空中叫了一聲：“聆歌。”
    隨後把蘇冷洋放了下來。
    蘇冷洋呆呆的坐在了原地，雪白的臉上有些鮮血幹涸，有些還在留著血，傷口還未來得及處理，可這人卻忘記了怎麼說疼，不過是幾日他的臉上憔悴得凹陷了下去，一張清雋的俊臉有些看不清原來的麵貌，那雙星辰般的雙眼寫滿了悲傷。
    隻有那隻沾滿血汙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揪著顧東海的襯衣：“別走。”
    顧東海歪頭看了他一眼，妥協了。
    他彎下身子，笨拙的用大手撫著他的頭：“我帶你走。”
    蘇冷洋這才抬起頭看著顧東海，顧東海一愣，雙手緊了緊還是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空中一道雪白身影朝他們直衝過來，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雕，顧東海抱著蘇冷洋看了一眼，又看了下後麵，沒有猶豫踏了上去，“聆歌，走。”
    耳邊風中吹過，蘇冷洋緊緊地揪著顧東海的襯衫，抿著唇，什麼都沒說。
    其實很多時候，蘇冷洋都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緊緊地跟著顧東海，除了顧東海有把他扔下的跡象他才會有所反應，其它時間他都是沒有表情。
    顧東海想安慰他說幾句，可是看他悲傷成這樣，到嘴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
    五年前的蘇冷洋，其實很想知道他小姨最後沒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到底是不是遺憾？遺憾他是個向導，麵對維特那樣的人他沒辦法為他報仇？亦或是想告訴他，他母親，不該生下他，給她招來了殺身之禍，連著她肚子裏的孩子都為他沒了命，連著這世上的繁華都沒有看上一眼。
    遺憾的是，當年的蘇冷洋，再也聽不到她小姨笑著喊他一聲：“小五。”
    也不會知道她小姨最後想說的那一句話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