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工夫，我們來到了天使大道。
    我把車停好，看著連成一片的破舊樓房，有些懷疑這是一個世紀以前留存下來的遺跡。我皺了皺眉，道：“你確定是在這附近？”
    約翰森拿著紙條，再三確認道：“這上麵寫的就是天使大道格林菲兒公寓。”
    我見不遠處站著個保安，上前問道，“您好，請問天使大道上的格林菲兒公寓在哪兒？”
    保安很熱情，伸手指著西麵的街角，道：“拐過去往北走就是。”
    我道過謝，帶著西蒙和約翰森拐過街角，就看到一座公寓樓。樓牌上寫著格林菲兒。格林菲兒在臨近的幾棟公寓樓裏，算是最體麵的。門口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中央是個小型噴泉。
    我們按照地址來到8層12號房間前，剛想敲門，就聽門裏頭響起了腳步聲。接著，嘎達一聲響，門從裏麵打開了。
    一個有些麵熟的老人走了出來，看到我們三個有些驚訝。“請問你們找誰？”
    我看到老人腳上穿的那雙灰色皮鞋上滿是五顏六色的油彩，立刻想起來他是誰了。“您好，之前咱們見過，就在聖母公園旁的草地上。您還好嗎？”
    老人戴上胸前的老花鏡，仔細地看了看我和西蒙，似乎是想起來了。“啊，是你們啊。快進來坐，進來坐。”
    老婦人聽到響動，也迎了出來。顯然，她比老先生更快地反應過來。“天啊，你們怎麼來了。天知道，剛才我還在跟詹姆斯說呢，不知道再去公園能不能碰見你們，結果你們就自己找上門來了。這一定是上帝的意思。”一邊說著，一邊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約翰森看得奇怪，問道：“你們認識？”
    我解釋說：“之前在聖母公園見過一次。”
    “瑪麗，快去準備點兒吃的。”詹姆斯把我們引到沙發上。
    對麵的影視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油畫，跟西蒙家客廳裏掛的那幅風格一致。西蒙見到那幅畫，就一直呆呆地看著，眼眶漸漸泛了紅。
    我悄悄地拉了拉西蒙的手，以示安慰。
    瑪麗很快端來了咖啡和點心，熱情地招呼道：“快，請嚐一下。”
    我喝了一口，稱讚道：“嗯，味道很不錯，謝謝。”
    老夫婦隻是看著我們笑，並不問我們的來意。
    約翰森性子急，他一口氣喝完了咖啡，笑道：“還真不賴。其實，我們來這裏是想看看你們兩位，順便打聽點兒事情。”
    老夫婦同時看向我，我突然想起來還沒作介紹。“不好意思，忘了介紹了，我叫莫裏斯，這是西蒙。至於這位，則是我們新交的朋友約翰森。我們來這裏是想問問有關奧利弗的事情。”
    其實，在看到詹姆斯的時候，我已經確信他就是奧利弗的父親了。兩個人長得相像是一方麵，影視牆上的畫也印證了這一點。
    聽到奧利弗的名字，老夫婦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間都充滿了悲傷。
    詹姆斯帶著探究的目光望向我，“你們認識奧爾？我是說奧利弗，你知道，我們在家都管奧利弗叫奧爾。”
    “是的，卡爾斯先生，”我拉住西蒙的手，“準確地說，我並不認識奧利弗，但我想他也許跟你們提過一個名字——西蒙•史蒂芬。”
    “西蒙•史蒂芬？”詹姆斯重複了一遍，看表情似乎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
    “是的，”我仔細觀察著詹姆斯的表情，“您應該還記得吧，六年前奧利弗曾到阿裏斯特度過一個美好的暑假。當時，奧利弗就是寄宿在西蒙家裏的。我想，奧利弗應該提到過這個名字才對。”
    “很抱歉，我確實沒聽奧利弗提起過。”詹姆斯想了想，“不過，他倒是說過他寄宿的那家人很好，姓史蒂芬。還說他很喜歡那家的姑娘，說等畢了業賺了錢就娶她。”
    “姑娘？”約翰森看了西蒙一眼，忍不住笑了兩聲。
    詹姆斯奇怪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還有，要不要拆穿奧利弗。正猶豫，就聽約翰森笑道：“奧利弗確定那是個姑娘嗎？那個奧利弗喜歡的姑娘現在就坐在這裏呢。”
    “什麼？”詹姆斯十分疑惑，最後把目光移向了西蒙，“你是史蒂芬家的孩子？”
    西蒙點點頭。
    詹姆斯臉上的表情極度複雜，“你家就你一個孩子嗎，我是說，你沒有姐姐或者妹妹什麼的嗎？”
    西蒙搖搖頭。
    詹姆斯有些不耐煩了，他提高了聲音，“你不是點頭就是搖頭，難道你是個啞巴嗎？你搖頭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止一個孩子，還是沒有姐姐妹妹？”
    我把西蒙往身邊攬了攬，解釋道：“很抱歉，卡爾斯先生，拜你兒子的死訊所賜，西蒙一年前得了失語症，今天上午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希望你能理解。”說到最後，連尊稱也懶得用了。
    詹姆斯用手捧住臉，用力搓了兩下。
    瑪麗用手拍拍詹姆斯的肩膀，低聲說了兩句什麼，隨後對我們說道：“很抱歉，詹姆斯很少這個樣子，他隻是有些接受不了。我們並不知道奧爾的性取向。小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告訴他要有男子漢氣概。”說到這裏，臉上已經有了淚光。
    我從茶幾上取了紙巾遞給瑪麗，瑪麗擦了擦，哽咽道：“每次我們開玩笑的時候，他都表現得十分正常，所以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天啊，我們一定是傷害他了，所以他才會騙我們說史蒂芬家是個女孩兒。”
    我心裏也有些難受，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
    約翰森也難得地閉了嘴，靠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有好一會兒，詹姆斯重新坐好，似乎已經從剛剛得知的真相中恢複過來，但發紅的眼眶仍舊暴露出他的情緒。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西蒙，“剛剛實在是對不起，我一時沒有控製住。我並不是針對你，而是無法原諒我自己。要知道，我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隻有這麼一個孩子啊。但顯然，我並不是一個好父親。”
    西蒙掙脫出我的手，握住了詹姆斯的手，低聲道：“沒關係。”
    這一聲沒關係讓詹姆斯的眼淚流了下來。他緊緊握住西蒙的手，激動道：“謝謝你，西蒙。哦，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瑪麗剛剛止住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趴在詹姆斯肩頭痛哭起來。
    約翰森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勸慰道：“事到如今，哭也無濟於事，逝者已逝，生者還當保重啊。”
    我也有些感慨，雖然在一起生活了多年，但內心之間的距離卻始終存在，有時候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