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 第1章:我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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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活了太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有多少歲了。
不是因為我記性不好,而是因為我懶得記。太累。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一閉眼就有可能是三百個春秋過去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五百個。所以,我根本無從記起。
總之,我睡覺前剛出生的小猴子,在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修成了精,而且,身後還跟著一堆猴子猴孫。
等我再次醒來,那小猴子又已經化成了一堆枯骨。在我麵前嘰嘰喳喳、吵鬧不停的猴子猴孫們,也已經換了好幾撥。
我住在九子山的一座山峰下。
這山峰叫芙蓉峰。都說山峰的形狀像出水芙蓉。不過,我看著一點兒也不像,倒像是幾根朝天支棱的手指,毫無美感可言。
我的嗜好是睡覺,不分春夏秋冬。畢竟,睡覺,也是一種修煉。
平心靜氣,養身養神。而且,不睡覺幹嘛呢?
九子山雖然鍾靈毓秀,其中靈物又頗豐富,但大抵是小妖小魔,小鬼小怪,能活個四五百年就算是長久的了。大多數在我睡著的時候已經經曆了數番的生死輪回。
所以,我總是獨自一個。
自己吃,自己睡。自己又吃,自己又睡。
千萬年來,從無變化。連我自己也覺得乏味透頂。
當然,我有時候也會感到孤獨,仿佛天地之間就隻剩下我自己,百無聊賴,可憐至極。
這個時候,我隻好慵懶地閉上眼睛,打個哈水,倒頭大睡。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覺得寂寞了。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然而,不管睡多長時間,總有醒的那一刻。所以,寂寞總還是如影相隨,胡思亂想也還在繼續。
我想,在睡夢中死去應該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
有時候,我會羨慕那些隻能活幾百年的妖魔鬼怪,甚至是隻能活幾十年的人。
因為,生命有限,未必是一件壞事。起碼,能夠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
像我這樣不知今夕何夕,沒有痛苦疲倦地活著,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所以,問題又來了。
為什麼我不可以死呢?我還得繼續活多少年呢?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死亡又是怎麼一回事?
所有這些,我都想不明白,也沒人能回答我。
命運啊,實在是一件殘忍又不可捉摸的事情。
命運。
我恨這兩個字,我恨我的命運。
我不知道是誰左右了我的命運,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要狠狠地打他的屁股,然後把我的命運再一股腦兒地塞給他。讓他也品嚐一下長久的孤獨和無盡的生命的滋味。
可惜,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所以,我隻能偶爾感歎一下。
但,感歎又有什麼用呢?什麼都改變不了。
於是,我隻好轉一下身子,將這些沒有結果的問題拋到腦後,接著埋頭大吃,繼而埋頭大睡。
吃和睡,成為我生命中唯一的兩項活動,也是頂頂無聊的兩項活動。
如此一想,我覺得自己都頂頂無聊了。
對了,忘了說了。我是一隻鳳。
一隻紅色的鳳。
渾身火紅,像秋天漫山遍野的紅葉。
因為不能改變顏色,所以我隻好喜歡它。千萬年來,一直如此,並將直到永久。
那日,我正在梧桐枝上酣然大睡,忽然聽到九子山上響起了一聲霹靂。
要下雨了。
我沒有在意,甚至沒有睜開眼睛。我隻是抖了抖羽毛,轉過身子,繼續埋頭睡覺。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因為,雷電持續不斷,震天動地,響了將近有幾百聲,也許有一千多聲,我記不得了。
總之,很多聲之後,雨點卻遲遲沒來。
是旱雷。
我心下有些奇怪,於是睜開了眼睛。
旱雷是天罰的手段。
當然,這是我半睡半醒間聽一個小妖怪說的。真假也不知道,但聽那小妖怪的聲音似乎煞有介事。
那小妖怪說,如果神仙觸犯天條,就會有各種懲罰。其中,有一種就是旱雷。隻打雷,不下雨。雷霆加頂,痛不欲生。那滋味必定不那麼好受。
我想看看是哪個倒黴的神仙被旱雷劈了,所以就睜開了眼。
隻見天空變了顏色,原本晴朗朗的現在卻烏雲罩頂,黑壓壓一片。
九子山上空則是一隻漩渦狀的巨大眼睛,那眼睛看上去邪惡而醜陋。一道道雷電就從那眼睛中央射出來,白亮的,帶著點兒妖豔的紫。
膽子小的妖魔鬼怪們已經都藏起來了,不敢現身。
很快,我看到了那個倒黴的神仙。
竟然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大肚子的女人。天庭還真是殘忍,連個大肚子的女人都不放過。
我心裏有些不屑,也有些憤憤不平。
雖然離得很遠,但我眼神很好,因而看得很清楚。那個女人長得真是好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一身銀白色紗裙,看上去就像一個……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白白胖胖的蟲子。
她若投胎成蟲子,想必是出類拔萃的。
總之,她比九子山上所有的母妖加起來還要漂亮。
她雖然身處險境,但卻臨危不亂。她臉上帶著傲視一切的笑容,兩隻手輕輕地撫摸著腹部,似乎是在安慰皮下的胎兒。
雷電又已經響過數巡,總算是停下來了。
我用翅膀掏掏耳朵,耳朵都有點兒疼了。
烏雲綻開,一縷金光投了下來。
一個頭戴皇冠的老頭兒從上麵探出身來。他長得挺有威嚴,說話更是簡單直接。他問那女人:“你可知錯?”
女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用同樣簡潔明了的語言回答:“我沒錯。”
聽了這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發出一聲可能聽上去不太好聽的鳳鳴。
老頭兒被女人氣急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被我的笑聲激怒了。總之,他隨手一揮,一道罡風就打了下來。
打的女人身子一歪,差點兒從半空中掉下去。打得我身下的梧桐樹瞬間倒地不起。
幸好我早有準備,在罡風到來之際提前挪到了另一株老槐樹的樹枝上。
說實話,我實在不喜歡這暴躁的小老頭兒,但我畢竟懶得很,不跟他一般計較。所以,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過,我到底好奇這老頭兒和那女人是什麼來曆,於是,睜著的那隻眼就繼續觀望著。
老頭兒冷冷道:“你既毫無悔改之心,那便在此好好兒思過吧。”
女人臉上還掛著笑,嘴裏依舊是那三個字:“我沒錯。”
我忍不住要為女人鼓掌了,如果我有手的話,我一定這麼做了。
可惜,我沒有,所以,我隻好默默地看著。
老頭兒出離憤怒了,一張老態龍鍾的臉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猙獰。他抬起右袖,一隻大手當頭壓了下來。
那女人身子一歪,從半空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像片無所依靠的葉子似的。緊跟著,那隻大手就下來了。
我畢竟是隻心地善良、見義勇為的鳳,所以,我胸中熱血一蕩,展開數萬年都沒有展開過的翅膀,飛向了那女人。
結果,沒等我飛到那女人旁邊,那女人就先落了地。
是雙腳平緩落地,並沒有摔一個狗啃屎。
我有些汗顏,看來,我這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習慣實在是該改改了,不然,我可能連一隻普通的小麻雀都飛不過。
轉念又一想,飛不過麻雀又如何?我幹嘛非要跟它們比呢?如此一想,我覺得又不用改變作息習慣了。
好吧,我承認,我隻是有些懶而已。
總之,從那天起,九子山上就多了個神仙。
那倒黴的女神仙叫芙蓉公主,又叫七公主。當然,這都是從女神仙嘴裏得知的。
女神仙被困在九子山的芙蓉峰下,閑來無聊,就要跟我聊天。
我深諳寂寞之苦,因而,不用她多說,我就主動湊上前了。
不過,這的確花費了我一番心思。
畢竟,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習慣跟隨了我不知道多少年,乍一改變,總是要吃些苦頭的。
尤其是開始的時候,我說著說著話,幾乎就要睡著了。要不就是聽她說著說著話,我就要陷入沉睡當中。
總之,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適應,我總算可以正常地跟七公主聊天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叫她七公主。
她沒說她為什麼叫七公主,但我猜大概是她在家裏排行老七。
排行老七,多好啊。這說明她上麵還有六個哥哥姐姐,當然了,下麵還可能會有弟弟妹妹。
多熱鬧的一家人呀。
我是羨慕這樣的家庭的。不像我,形單影隻,孤零零一個。
七公主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有些害羞,因為,我根本連名字都沒有。我窘迫得隻能搖頭。
七公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笑道:“你竟然沒有名字?”
“是啊,沒有名字又如何?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有些出離憤怒。
七公主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我當然不介意了。隻不過,這話我可說不出來,於是,我半推半就地說道:“你先說說看,好聽的話我才要。”
我承認,在最初接觸七公主的時候,我是有些放不開的。
七公主坐在陽光底下,背靠著石壁,一隻手撐著腰,一隻手撫摸著肚子,好看的眼睛笑眯眯地盯著我。
她思索道:“你是鳳,不如就以此為姓。至於名嘛,鳳翔九天,不如就叫九天。鳳九天怎麼樣?”
鳳九天?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矜持地表示了讚同,“雖然不那麼順口,但好歹是個名字。就是它了。”
於是,我就有了名字。
鳳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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