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曾經
    原承的心一陣劇慟，他的羅超沒有回來。
    眼前的少年笑容燦爛，帶著不諳世事的無憂無慮，但不是他的羅超。
    他的羅超雖然總是笑笑的，溫柔耐心，但那是困頓中堅持的笑容，裏麵太多疲憊無奈，哪有這樣的輕鬆恣意。
    “你怎麼了？”羅超看著麵前表情奇怪的少年。
    原承發現羅媽也看過來，忙掩飾地笑笑，“沒事，阿姨您趕緊進去吧，又起風了。”
    “噢噢，那你也快去吃飯吧，耽誤你半天。”羅媽往前走著，又拿出手機低頭看了起來。
    羅超單手提起小車子抱著妹妹跟上去，走出兩步了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裏已經沒人了。
    原承快步走出小區，然後站在門柱後，看著那個頎長背影，眼睛開始發澀。
    那年他急性膽囊炎發作，是半夜疼醒自己打的120，手術出來後被推進了王老太太的病房。
    急診病房緊張，這間是三個老太太，平均年齡七十加，他算是被強行模糊了性別推進來的加床。
    王老太太因為慢性膽囊炎也做了切除手術，羅超在伺候她。看他手術完一個人沉默地躺著，主動照顧他，幫他找陪人。
    陪人隻會在醫院餐廳給他打飯，羅超看到後，給王老太太送飯也會有他一份。
    住院隻三天，第二天他還被挪進了男病室，但羅超還是會過去看他，給他帶飯。而見識過羅超對王老太太的超級耐心後，原承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包容。
    羅超是他追的。
    當時羅超就說不合適：除了羅珊的病，現在的王老太太年事已高，原本刻薄的性子更加偏執，很難相處。並且她還有了越來越明顯的老年癡呆症狀。
    “原承，珊珊是我的責任，外婆對我有恩，她們哪一個我都得管，我負擔太重，不能拖累你。”
    原承不以為意：他的店生意好，收入穩定，可以負擔老太太養老機構的費用。而羅珊，他也會當自己妹妹一樣疼。
    所有種種隻是因為羅超值。
    他沒有看錯。
    事實上，不看家庭羅超是個很完美很完美的情人，他溫柔寬厚，風趣幽默，和原承相比吃了更多的苦，卻還有著原承沒有的樂觀豁達。
    更何況羅超和老爸如出一轍的包容，對他簡直致命吸引。
    他們相愛了。
    他們很相愛。
    他們有了足夠一生回味的美好時光。
    原承考察了養老院，但王老太太不願去。
    原承拿出自已買房的首付和裝修款，聯係醫療中介機構，羅超帶羅珊去了日本和美國，但沒能確診病因。
    就在他再次聯係德國醫療機構的時候，他信任的員工拿著他的湯料和油辣子配方另起了門戶。同時他的店裏出了事，店被封了。
    彼時國家對食品安全管理更加嚴格，原承除醫藥費和賠償外，又交了大額罰款才免了刑責，並且五年內沒有了經營資格。
    幾年積累一朝烏有，他甚至連罰款都有不小的缺口。
    是羅超幫他籌齊了款項，也是羅超在他房租到期前重裝了老房子，把他拉回了王老太太家。
    王老太太本來就難相處，現在又記恨起他要送她去養老院，她鄙夷他們的關係，尤其他送上門就更讓她看不起……
    原承聽遍了所有他能想像不能想像的難聽話、髒話。
    那時他幾次提出搬出去，哪怕在外麵租個地下室。他一個大小夥子，又有手藝，怎麼還養活不了自己？
    但羅超走不了。
    羅超夾在中間很難很難。原承舍不得他，留下來又能幫到他，就隻能忍著。
    做兼職，和羅超開出租車，他努力存錢，他要和羅超好好過日子。
    然而日子總有層出不窮的意外，他以為的權宜變得越來越漫長，長的看不到頭……除非離開羅超，否則他無法離開那間屋子。
    但他不會離開。
    老爸走後，羅超又給了他一個家，暖了他的世界。這對他很重要。
    六年後，原承出現肝硬化症狀。
    雖然爺爺老爸都因肝病去世，原承算是高危人群，但他還不到三十歲，又不吸煙喝酒，根本沒想到這個病上。
    食欲不振消化不良他隻以為是胃不好，是被王老太太惡心到。
    容易乏力和偶爾的浮腫是因為長時間開夜車；而鼻出血牙齦出血都是偶發，他以為隻是上火……直到出現了肝掌。
    原承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偷偷撕掉了檢查報告，沒有告訴羅超。
    唯一讓他意外的也許是為什麼會這麼平靜了，但一想也就明白了。
    王老太太八十二歲，雖然吃飯要喂，大小便不能自理，說話也有障礙無法交流，但她手腳能動，一不小心就會跑丟——從沒有電梯的七樓。
    而且她飯量很好。原承苦笑，比他的胃口要好太多，他是肯定活不過老太太的。
    因為他和羅超都做不出餓著她，給她吃安眠藥讓她睡著不要醒的事。
    別說這些，家裏買的貴一些的水果零食一直都是她和羅珊的，兩個男人都舍不得吃。
    羅珊十六歲了，已經長成大姑娘，長年病痛和兩個哥哥的小心嗬護，讓她格外纖細脆弱。
    她在家時間多，原本應該能照看下外婆，至少不要讓她亂往樓下跑。
    但外婆比她力氣大，她拉扯不過，一急又會引發頭痛，所以這幾年羅超和原承必須要留一人在家裏。
    日子就這樣漸漸陷入死循環。
    熱情、希望甚至健康都被慢慢鉸碎，每一天都在複製失望壓抑……然後不小心就成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