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年
    2030年12月27日，天氣陰沉幹冷，街上人車稀少，羅超半個多小時都沒接到一單。看看手機已經快三點，他調頭往家駛去。
    一進門他就知道今天外婆又出了狀況。
    因為屋裏溫度很低，泛著洗衣液的清香，還有一絲十二月老北風的凜冽，顯然之前開窗通過風，而且時間還不短。
    這種情況通常是老年癡呆的外婆又把便便抓了一身一床。
    他看向陽台，果然，兩根晾衣架搭得滿滿當當。全是外婆屋裏的：床單、被套、三床被褥，還有幾件衣服。
    羅超歎口氣，輕輕推開主臥的門。
    半間屋的榻榻米上外婆正睡得香，呼嚕一聲接一聲。榻上的鋪蓋全部換過了，再看牆，壁紙上有幾大塊明顯擦過的濕痕。
    羅超用力閉了閉眼。
    關上門輕輕退出，他轉身敲敲次臥門，沒有回應，妹妹羅珊應該去上學了，羅超走進廚房。
    一開門就看到原承正往鍋裏削著麵，另一個灶頭上小火溫著羊肉臊子。香氣汩汩，溢出一室溫馨，羅超深深吸口氣。
    原承手沒停，也沒回頭，隻安頓了一句，“洗手吧，馬上好了。”
    羅超洗了手，看看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料理台，小碗裏切好的蒜苗香蔥，沒什麼可做的。他從身後抱住原承，“外婆又亂糊了。”
    “嗯，怪我。”
    原承語氣平淡，“早上問珊珊，她說想吃臊子麵，我去買肉的時候老太太還沒醒，等回來就糊一牆了。”
    “對不起。”羅超低下頭，抵著原承的後頸。
    數不清多少次了，因為能行動，外婆有時嫌紙尿褲悶就會自己扯掉，要是剛好大便了他們又沒及時發現清理，她就會抓出來糊得到處都是。
    原承小潔癖，起初惡心到吐，後來卻能不動聲色地收拾清潔。
    “和你有什麼關係。”原承表情平靜，“幸好麵是一早就和好的，幫我揉揉。”
    羅超心裏難過，胳膊又緊了緊才鬆開。懷裏的人太瘦了，臉色也難看，有著常年開夜車的倦色。
    他們初識是在醫院，原承剛剛手術完，但即使那會兒他的氣色也遠比現在好。
    “珊珊今天上學了？”羅超揉著麵團。
    原承用筷子在鍋裏攪了攪，把麵條撥開，“嗯，說這兩天頭都沒疼，快期末了，去學校複習劃重點。”
    “承承，我說真的，你別跟著我熬了。”
    羅超用力揉著麵團，聲音低沉，說不出的疲憊灰敗，“沒個頭。”
    原承接過他揉成型的麵團，“是不是到七年了，我不癢你非得把我撓癢癢了才罷休？”
    “……”
    “超，再說我真抽你。”原承一邊繼續削麵，一邊軟綿綿地威脅。
    羅超沒說話，又從身後把人抱住。懷裏的人細瘦到仿佛隨時能離開，讓他不由恍惚。
    想起初識時原承的熱烈追求，難以想像這個沉默枯萎的人也曾那樣熱情。而那時他們是真的以為——隻要他們在一起，多難都能扛得起的。
    雖然後來現實很打臉，但七年相處，他們幾乎沒有吵過架，更別說動手。因為都對彼此異常珍惜，所以意見相左時兩人會溝通，會積極尋求解決。
    隻是這次，在妹妹自殘後他們沒話了。
    羅超是不知道怎麼說，他想原承大概是失望。再加上一年前就已經沒了的身體交流，生活壓抑到絕望。
    羅超清楚他的指責沒道理，因為原承對妹妹的疼愛比自己都有過之無不及——他甚至一直堅持開夜班，就為妹妹說喜歡吃原承哥做的飯。
    七年前羅超就知道，原承要的很少很少——他從未嫌棄過外婆妹妹，他一直照顧著他們仨，他想要的，隻不過是一個和自己的私密空間。
    原承要的一直就是和自己好好過日子，可日子卻過成了死循環。
    是你自不量力啊羅超，你愛他，卻沒能力讓他過得好一點點。他給了你一切，可你給他的是什麼？掙不脫又改變不了的泥沼現狀，看不到一點希望。
    他從未這樣愛過一個人，也從未這樣欠過一個人。
    他舍不得他，卻又不想拖累他。
    他說著讓他走的話，卻把他抱得很緊很緊。
    越來越緊的懷抱讓原承感到了羅超的掙紮，他卸了力在羅超身上靠實，好一會才說，“這輩子就這樣吧，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們就不要見麵了。”
    太累了，活著已經用了全部力氣，累到連呼吸都嫌麻煩。
    當然，也沒什麼下輩子就是了。
    聽到這樣的話羅超的胳膊不由一緊。他很想說，我會努力，外婆會走，珊珊的病會好，一切都能好起來，給我機會補償你……
    然而終究隻是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口。
    你憑什麼讓他跟你這麼熬著？羅超，就因為你愛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