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中時，天將將黑。
    小二敲響了房門，將魏燃先前點好的酒菜送來了房間。
    廿七見狀，立刻搗騰著小短腿兒爬到了凳子上，自覺的幫忙擺放起碗筷。等魏燃和白染落座後，才又小心翼翼的挪著腿兒和屁股端端正正的坐到了凳子上。
    白染心疼他的懂事，當先給他夾了一大塊牛肉擱在了碗中。
    “謝謝白哥哥。”
    廿七奶聲奶氣的道了句謝，然後就扒在碗口嚼起了牛肉。
    白染又給他在盤子裏夾了些魚肉、炒菜，等忙活完了回過頭來，卻無奈的發現對麵的魏燃正垂著頭、噘著嘴，抬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眼神哀怨的頗像是個受了冷落的小孩子。隻得又夾起一塊牛肉擱在了他的碗裏。
    魏燃立馬喜笑顏開：“謝謝娘子。”
    倒是很好哄。
    “你不打算賺錢了？”
    白日裏沒頭沒腦的領著他們城裏城外的轉了一圈，錢沒賺到，倒是花了不少。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真就一直默默陪著他瞎轉悠，還自掏腰包給他買了一大堆有的沒的。
    魏燃笑眯眯的給白染夾了塊牛肉：“怎麼說呢，為夫現在覺得有娘子養著也挺不錯的。”
    “你別亂說。”白染無奈。
    “娘子”這稱呼聽久了也就習慣了，隻是……
    “白日裏你想要解圍我便由著你說了，可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許再說了？”
    “因為我們畢竟還沒……沒……”
    “沒什麼？”魏燃眼睛一亮：“娘子是不是準備跟為夫定下夫妻之名了？”
    “不是，”白染解釋：“赫蘿交給我的任務，我還沒完成，所以實不想提那些兒女情長之事。不過我並不討厭你，你不在的時候也會想起你……”
    戲折子上說當你時時刻刻想著一個人、念著一個人的時候，便是動心了。
    他對魏燃似乎還沒有到時時刻刻想著念著的地步，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他的。不是因為赫蘿說他是唯一一個可信之人，也不是因為他救了他很多次，而是一種冥冥中的感覺，好像注定了他們要在一起。
    所以明明對他知之甚少，明明對救世的任務還毫無頭緒，白染卻從未想過要與他分開。
    “所以若你願意，可否等我完成任務？”
    戲折子上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對他應該是有情的，既然他也如此，那結做夫妻又有何不可？
    “你怎麼不說話？”看著遲遲沒有回應的魏燃，白染忽然有些委屈：“你是不是不願……”
    啪！
    響指聲驟然響起。
    白染隻覺得身體一輕，下一刻便已被魏燃抱著落在了床上。
    他沒有那春色滿堂夜的記憶，不知道魏燃會做些什麼，但直覺得這樣的舉動未免太過親熱。
    可剛想掙紮，就聽魏燃埋首在他的肩窩輕聲道了句“別動”。
    往日清朗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潮濕的沙啞，還有幾分微微的顫抖，聽得白染心尖兒一顫，竟真就不動了。可想著廿七還在，到底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句：“廿七還……”
    “我封了他的五感。”
    白染一愣，轉頭才發現小家夥兒正木然的重複著咀嚼的動作，不禁失笑：“你真是……”
    接下來沒了言語，也沒了動作，兩人就那麼默默相擁著躺在床上，彼此心中卻都是一片安逸美好，就像是置身在純白無垢的雲端，又像是徜徉在時光靜謐的河。
    過了一會兒，白染想到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你說那丫頭離開雲和鎮後會去哪兒呢？”
    這還是一個月以來，他第一次提起嵐明月的事。
    不是他冷血無情，隻是他始終不願回憶起那樁慘劇，魏燃便也就配合的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魏燃擁著白染沒有動，隻低聲回道：“不知道。但那丫頭並非常人，如今的她已經擁有了讓別人俯首稱臣的資本。所以那日，我才沒有讓你回去九道山莊。因為那個仇，我相信她更想自己報。”
    這也是他在等待和期待的……
    俯首稱臣的資本？
    白染看了魏燃一眼，心中雖有萬般疑惑卻終是沒有問出口。
    他聽出了魏燃在那番話中潛藏的隱瞞之意，也知道他若是不願說，自然是有他不願說的理由。而他也不是那種刨根問底之人，懂得沉默也懂得尊重。
    “那我的左眼是怎麼回事？”
    關於左眼黑色印記消失一事，白染還是從廿七口中得知的。
    那日小家夥兒從昏迷中醒來，看到白染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的眼睛怎麼了。
    而當借著湖水倒影看到自己竟已恢複如常的左眼和眼尾那朵白色花印時，白染能想到的唯一解釋就隻有魏燃。
    魏燃沉默了片刻才撐起身來，一手描繪著白染眼尾的花印。
    “這朵花叫濁花，以濁念所化之花。七片花瓣代表了七情，六粒花蕊代表了六欲。
    濁花生來便是綻放之姿，可白色的濁花實則還隻是花苞而已。隻有當整朵花都變成血紅色時，才是真正的綻放。
    不過現在不是探討濁花的時候，我們被人跟蹤了。”
    最後那句話一出，白染的注意力當即被成功轉移：“什麼時候？！”
    “從我們離開榴火城去玉帶河查看時起就被人跟上了。”
    說到正事，魏燃便也舍了懷中溫存，坐起了身。
    白染亦隨之起身，一邊回憶，一邊問了句：“是九道山莊？”
    “不是，”魏燃搖了搖頭：“且不說這裏已經不是他們敢肆意妄為的地方，便是為了那兩個小家夥，也不值得他們如此的大費周章。”
    “那會是誰？”
    除了九道山莊外，白染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人會來跟蹤他們。
    “你想想我們出城前的遭遇。”
    出城前的遭遇？
    “你想說我們是因為你要去賺賞金才會被人跟蹤的？”
    “不是我要賺賞金，是我們、我們。”魏燃極認真的糾正了一句：“不過你說沒錯，我確實是這麼想的。那你再想想，為什麼會有人因為我們想要賺賞金而跟蹤我們呢？”
    “因為有人不希望我們賺賞金或者……”
    或者有人不希望他們找到那少閣主。
    魏燃笑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眸被窗外絢麗的晚霞塗抹顯得無比妖異。
    “看，其實很多時候隻要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就能觸及到一個被隱藏起來的巨大秘密，隻看你願不願去探究而已。
    再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你是跟蹤我們或是派人跟蹤我們的人，那在什麼情況下，你會在那少閣主已經失蹤了八年，人人都說他死了的時候，還會防備著有人找到他？”
    白染蹙了蹙眉：“也許那少閣主還沒有死？”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沒有死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
    白染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雖出穀不久，不諳世故，卻並非遲鈍之人，如何會察覺不到魏燃這幾句話中有意無意的引導和灌輸之意？
    魏燃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也是頭一次在白染麵前露出了滿目深遠。
    “阿染，單純和善良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因這個世界並非非黑即白，尤其是現在這個肮髒的濁世。
    你若想完成救世的使命，若不想再看雲和鎮的悲劇重演，就不能讓自己再保持著一塵不染的白，當然也不能徹底的變成黑，所以灰色才是你該有的顏色。
    比如剛剛你就應該壓下心中的善，從惡的角度去考慮為什麼你會擔心他沒有死，會不會是因為他當時並非走丟而是被害，而害他的那個人就是你呢？”
    “……”白染沉默。
    他的心從不是一塵不染的白，甚至因出生時所遭受過的絕望，他的心曾一度充斥著這世上最濃烈的黑。是赫蘿的存在溫暖著他，幫他將心中的黑暗趕進箱子，鎖在了心的最深處。
    可現在，那被深鎖起來的箱子因魏燃的話而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有縷縷黑霧從縫隙中逸了出來，其中一縷名權謀，還有一縷名心計。心計的黑霧在發著芽，權謀的黑霧在結著網。
    過了許久，白染才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你懷疑那少閣主是被人所害？”
    “嗯，”魏燃點了點頭：“所以明天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再去一趟玉帶河？”
    “還要去？”
    “嗯，白日裏我其實在那裏捕捉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
    “什麼氣息？”
    “仙釀。”

    作者閑話：

    也沒有人評論，總覺得沒人看。寫完這卷我可能就不在這兒寫了，提前預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