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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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一片漆黑,風決仍在工房,一根孤蠟照亮室內。風決細心勾勒石胎瓷的青花輪廓。本應心無雜念,但是卻仍不斷浮現茗容略帶倦意的詞。
畫眉未穩,怕見新愁。笙歌夢,掩重門,醉閑眠,又是一年春。
他更喜那日她看桃花的輕鬆笑意。
幾日過後,風決讓其中一個學徒把用紙包裝好的瓷器送去給茗容。
茗容小心拆開,發現是一青花瓷盤。花色滋潤光澤,有著淡雅之感。茗容素指輕撫盤麵,上頭提詞一首:妝束應在,何時再展。空掩袖,倚寒竹,問芳蹤,再待一年春。
“再待一年春。”茗容念到,“誰再一年春,誰待一年春,洗盡鉛華,了然一身,回顧茫然,豈不悲哀。”
風決庭中的桃花開的豔麗,茗容時常在樹下仰頭欣賞,時而遇到風決剛好出房,兩人便在桃花下閑談幾句,歡笑幾聲。
幾日過後,因緣際會,茗容與風決一同去市場。
“謝公子贈盤。”
“恰逢近日煙雨,剛好是青花燒製最愛時機,算是來的及時。”
“青花等煙雨,也算詩意。”
“春風伴桃花,終是得有人欣賞。”風決說道。
茗容常去的那家菜販今日不在,便去了另一攤,沒想到竟與風決熟識。
“風公子,多日沒見你了,這你媳婦啊?”菜販笑著招呼生意,“夫妻兩人感情真好。”
“你誤會了。”風決解釋道。
菜販臉上仍是曖昧笑意。
“這菜怎麼賣?”茗容也不惱怒,隻是淡淡問道。
不一會兒,菜便買齊,但因茗容要去戲園,便在途中與風決告別。
“去戲園嗎?”風決問。
“是。”茗容想風決終知道自己身份。
“路上小心。”風決隻是這般說道。
這路,該有多遠。
這春日,也是快結束了。
一日,風決家前一陣吵雜,茗容打開門縫,便見眼前這般情景。
風決將幾人趕出家門,沒了往常的儒雅,隻是稍顯冷淡的說道。
“我是決不會去的,你們都放棄吧。”
“孫少爺,老爺正病著,正盼著你呢。”一個老管家苦苦哀求,“今日求不得你,老奴也妄為活了!”
“那日我已與他說得明白,去了那麼情,各自為生,近日這般,也是你們所想,其實他真正願意。”
“孫少爺,老爺隻是嘴硬,拉不下臉,你做晚輩就順著他吧。”
“你們回去吧。”風決不再多談,隻是關上門。
茗容看著驚到。
那名老管家就是相國鄭府的管家,今日聽他叫風決孫少爺,那風決豈不是相國的親孫?那為何……他會在此?茗容掩上門,最初不解,後理清思路,應是他興趣所致。堂堂相國,身份何等尊貴,怎能容一小小工匠製瓷之業,即使製出的瓷器再好,仍改不了門第之別。
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這次,換是相國之子就是風決之父親自在勸風決歸家。正巧茗容正在風決家中,茗容不方便出來,就隻和那群小學徒躲在偏門。
風決也因是親父來臨,不好失了理態,耐著性子聽完父親勸言,但心裏仍是倔強得緊。
“你爺爺近日身體不適,所謂嫡孫你該前去看望。”
“父親,不用多說,我是不再回去。”
“你說什麼話!爺爺病重,其無看望之理!”父親說到,“看你今日所為,成何氣候?我們苦心栽培你至今,不能說是不學無術,但終不是建功立業之事,有辱門楣啊!”
“我自食其力,有何不可。”
“做一小小製瓷工人成何體統。”父親怒到。
“各行各業各有所長,怎能分其輕重!”風決辨到。
“先不說別,看你所住宅第,簡陋至極,哪能去相國府第相比!窮鄉僻利,出入白丁,何以與相國來往儒士相比!你不能自甘墮落!”
“我所住舒適,不需豪華宅第,我交友自有分寸!照您這般說,我還與戲子為鄰,那豈不是更加墮落?”
“你!”父親勃然大怒,“你即日返家!我要好好教你這個逆子!”
“我已自立出府!”風決說道,“父親請回吧!”
無疾而終,留下仍略帶氣惱的風決。學徒散去,留下茗容一人與風決交談。
“原不該稱呼風公子,而應是鄭公子。”
“我已與鄭字毫無關係!”
“骨肉之情,血緣甚濃,怎能說毫無關係呢。”茗容說道。
“姑娘今是何般?”
“茗容想搬離戲園,一人獨住,原因,隻是想重拾起自己隻是茗容的這個平凡身份,而不是別人口中的茗姑娘,身為戲子的茗姑娘。”茗容淡淡說道,“想必公子也是這般,從相國府搬出,隻是想舍棄自己身為鄭風訣的相國公子身份,成為一個平凡的工匠風訣。”
風訣靜聽不語。
“但終究,茗容還是戲子茗姑娘,公子仍是相國鄭風訣,身份難改,隻是能短暫逃避,不可長久。”
“姑娘今日是說客吧?”
“親人病重,理應看望。”茗容並未明說,但也未說不是。
“怕是一去不能回。”風訣看著,“這也無妨?”
一去不回,無妨?
“終是要離開的。”茗容略帶倦意地說。
茗容十一登台,人情世故早看在眼裏,即使未留心為之,但也小心防之,況名門大家規矩重重,較之身份高低,出身風塵的茗容怎會不知。雖天性淡然,但這落人口實的事,茗容仍是在意得很,就怕連累那人。相國何其通達精明,早找過茗容,明說暗語其身份高低,不可越矩。
“有時,會厭倦你的倦意。”風訣說,“但卻心疼得緊。”
風訣儒雅一常,心中卻又感慨。雖是瀟灑但卻寂寞。世事難以兩全,當初古人的魚與熊掌之難應為如此。
“公子錯愛。”除了這四字,茗容不知還能留下什麼。
隨後,茗容也並未關注計算,就是知風訣離開了。
“茗容,明晚相國府請我們去演出,你好好準備準備。”
“相國府?”茗容問道。
“是啊,說是清楚相國病愈和他們孫少爺返家。雙喜臨門,所以要慶賀慶賀!”
“知道了。”真是回相國府了。這樣才好,茗容這樣想道。
台子搭在相國的花園正中央,相國坐在正中,本因按長幼順應順序入座,但是孫少爺卻就坐在相國身邊,可見其愛惜。
“萍聚萍散已看透,自珍自重當堅守。情長情短平常事,何去何從隨緣酬。該分手時當分手,留難住處莫強留。隱痛各有春秋療,從今後,遠書歸夢兩幽幽。我會常記先生好,我會常想南山幽。會思念,紫竹蕭蕭月如勾,溪光搖蕩屋如舟。會思念,那一宵雖短勝一生。青山在,綠水流,讓你我隻記緣來不記仇。”梨幸園的當家花旦茗姑娘一曲《蝴蝶夢》,唱得滿堂彩,水袖弄芳,實實精彩。更帶一份濃情。
鄭風訣在台下,看茗姑娘舞秀風華,想起當日春戲站在遠處看台上她唱戲。她的確適合唱悲婉之調,因她本因就是清麗柔婉之人。
隻是,當日的他,還隻是平凡風訣,而不是先今的累贅身份。
戲後,孫少爺遣人送詩一首: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橋花院,鎖窗朱門。隻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誰再一年春,誰待一年春?隻有春之處,莫歎春!”茗容自語道。小心將詩收好,提詩,回他一首:荏苒年華,花記前夜。歎輕別飛絮依依,不見來時試燈處。夢緣能短終未度。莫歎春。
此時,園長進門。
“園長。”茗容說道,“春後,我搬回戲園住吧。”
鄭風訣收到此詩,隻能輕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誰再一年春,誰待一年春?隻有春之處,莫歎春,應笑春風吹人暖。
佇立橋上,茗容撐著油紙傘,靜靜看河水波瀾,被雨打亂一麵平靜。往右望之,見風訣從橋頭走來。隻是一眼相視,竟恍若隔世,朱顏未改,俊逸依舊,卻斷情絲亦成路人,那些風花雪月隻是過往,不與外人道,留在心間,一生一世。
一季,留詩一首。
門前。素衣非紅妝,留一陣香。好事難磨留斷腸,誰惹塵埃、瓦碎難全。那年桃花紅豔開無涯。春來春去是茫茫,隻道曾住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