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是不會哭出來，我幾乎快要忘記那種感覺是怎樣的，這麼多年來我也忘了那些感覺了。這就是我做為他的徒弟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於是在這個連天也歡笑燦爛的夜晚，我想起了那次。那次我被他罰。
    要罰一個人可以不需要理由。如果硬要搬個理由出來，那就是：誰叫我是他的徒弟。
    我仍記得那次，我練功練得混身酸痛，天知道最討厭習武的我勤加練武是為了什麼。後來，我才發現，我強迫自己練武或許是因為好勝心，為了不輸給楚笑天，為了要讓他知道，誰說女子不如男，讓他不敢忽視我的存在。
    可不管我怎麼努力，楚笑天就像注定了一樣贏我，贏得沒有任何理由。
    沒有理由就是沒有理由，沒有人給過我理由。
    翻跟頭時，我一點力氣也沒有，全身就像吃了十香軟筋散。但我還是硬要試試。要問我和樓蘭哪一點像，就是僅存的一點好勝心。
    它沒讓我少吃苦，我整個地摔在地上，筋骨疼痛，兩眼發暈。要怪就怪我當時年紀尚小，疼痛難忍，眼淚拚命來潮，怎麼止也止不住。
    他遠遠地看見了，想也不想地就向我發出一掌，力道不輕，我整個地飛出去，腦袋狠狠地撞在一顆石頭上。那是我第一次嗅到血的味道，濃烈刺鼻，永遠永遠也忘不了。
    痛，痛到有點假，痛到感覺不是自己的。
    那塊差點讓我喪命的石頭，帶著我的殘憶和斑斑的血跡凹進了深淵，凹進了穀底，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為什麼那時不就死去？而今痛苦想死。再回首很好笑，那時的我，為什麼要感到痛呢？為什麼要想哭呢？
    “從哪裏摔倒，就要從哪裏站起來！”這句話我永遠永遠也忘不了，對那時的我來說，冷得像地獄裏傳來的聲音，冰凍著我的眼淚。
    我想去尋死。
    可他最厭惡血的啊。即使我死，也不要他厭惡我……
    我一看，袖臂上滿是血，怎麼辦？
    那裏，就是那裏，可以洗清我渾身的血漬。我竭力地向旁邊的冰潭爬去。
    一步一步。
    再堅持一下就到了。我告訴自己。
    一步，為什麼這麼困難……
    每挪動一步，身後他便跟著我。我沒有那個力氣再去理他。
    終於，我的前麵是深不見底的千年寒潭，我的頭頂猶如六月飛霜。那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竭了，連縱身下去的力氣都沒有……
    我想到了我所討厭的他，或許他會幫我，隻要我求他。
    我奮力地轉頭過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了出來：“……求……你……”。
    即使我最恨別人的同情，但我多麼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哪怕憐憫的眼神。
    終於，他走到我的身旁，把我整個人抱了起來。對的，就是這樣，接著把我扔下去吧。我會感激你的……
    不對啊，他為什麼要往回走呢？不對不對！我想喊，可是……我喊不出聲。我想要做垂死掙紮，可是他卻加大了力度。我憤恨地瞪著他，他沒有理會。
    我沒有力氣掙紮了，我好累，好想睡上一覺。我好像看見，一隻白皙如雪的手向我伸來，慢慢地撫摸著我的臉。她的笑容好甜，好美。她說要帶我去另一個世界。那裏有我的親人，在那裏我不會被冷落，不會再是孤單一人。啊，我正想把手交給她。可是，我猶豫了。那裏會有他嗎？我問。她搖了搖頭。於是，我把手縮了回來。
    我不要。
    我不要。
    接著，她像煙霧般消失了。隨後，我感到身後一陣灼熱的巨痛。
    我睜開眼睛，朦朧之中，眼前是一個高瘦的男孩。我恨他！
    “你醒了？”他正要扶我起來，我趁機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下去。我的傷有多痛，牙印就有多深！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延蔓在嘴角。
    我滿意的笑了，可是，誰知道這背後——是一顆心在滴血……
    那時，我才十三歲。後來我會夢起它，它就在我的青春年華裏纏著我不放。四年來，我時常頭痛，而每次都要被逼喝一種藥。樓蘭沒有告訴我那是什麼藥。就算是毒藥我也得喝，不是嗎？
    “忘了他……好嗎？”楚笑天的話在我的耳邊響起。
    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
    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
    感覺有人搖了搖我的身體，叫著“宮音哥哥”，然後我就醒了。睜眼一看，是笙清兒。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睡了過去。在青城山也會有這種情況。一睡下就很沉，醒來頭昏昏的。
    “宮音哥哥，你是不是，很累啊？”笙清兒歪倒地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手在我的肩膀上軟軟地拍了幾拍。我朝她佯裝地微笑，搖了搖頭，說：“沒有啊。”
    原諒我用佯裝兩字。畢竟我還能佯裝出微笑，算好的了。
    我從不知道，原來佯裝的微笑也會讓我心裏不自在。
    “可我真的，很累。嗬，嗬。”她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以至於我無法聽清楚。隻是耳邊感覺到那句話帶著的絲絲涼意。
    “呃？”我望著她，隻見她仰起頭笑著，臉上泛著酒醉的暈紅，眼睛像頭頂的星星一樣渴睡。那笑有些怪怪的，應該是酒醉人的癡笑吧。
    “沒什麼，我們回客棧吧！”她大力地扯住我的胳膊，直拉我起身後，自己向另一旁歪倒。我扶住她。
    回客棧的路上，我和笙清兒還是各自執著來時的那盞燈籠。
    隻是燈火已闌珊，夜空也因煙花的散去而變得倍加寂廖，罩上了一團團的迷霧。
    通常望著前麵的路，我就會感到很茫然。
    更何況是夜路。
    我停下了腳步，看著笙清兒，想到了來時破冰托我要照顧好她；離開牧丹亭時，答應金釵姐妹安全送她回去。
    可是送著送著，我把自己也送丟了。
    我很抱歉地看著她。
    發現她正在對著燈火下的影子做鬼臉。很可愛的女孩。
    雖然今天是第一天認識她，不過我挺喜歡這個女孩的。
    不為什麼。或許就因為她與我不同。
    隻是，我們都是迷途不知返的孩子。
    看著她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我們迷路了。不知道那樣她是否會害怕地哭。
    因為喝了酒的原因，她走起路來歪歪倒倒。突然她轉頭看我，眨巴著眼，醉醉地問：“你迷路了？”
    我無奈地點頭。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拍手叫好，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好耶！你迷路了。嗬嗬，嗬嗬。”她饒有興趣地繼續拍手，腳步有點站不穩。
    我上前扶住她，靠近她的耳邊說：“是我們都迷路了。”我好心的提醒她。
    她根本沒聽見的樣子，高興地抱住我的脖子，圍著我轉啊轉跳啊跳，“好耶！我們都迷路了。”好像比剛才的聚會還高興似的。
    我心裏一驚，她的笑聲，居然是，淒涼。
    然後她雙手合攏放在嘴邊，對著夜空大喊了一聲，“我們都迷路了……”然後我望了一眼天空，那麼哀傷。接著她就倒在了我的懷裏。早知道這樣在牧丹亭說什麼也不讓她喝酒了。我試圖叫醒她，可怎麼也叫不醒。
    我懷疑她是否生病了，手放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沒發燒。
    突然她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害怕我會消失般，“哥……哥帶我走……娘……不要，不要離開我……”
    她在囈語。
    不經意間，有種冰涼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上。
    天，沒下雨。
    是，她流淚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流淚。
    而我，也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可，沒淚。
    我扶她到一棵樹下坐下。順便也把那兩盞燈籠掛在樹上。旁邊閃爍著零零點點的燈光。
    我抬頭望天，沒有想要看見的月亮。也沒有星星。
    沒由地想起了螢火蟲。第一次看見螢火蟲，是在青城山後院林子。它的名字，是楚笑天告訴我的。
    我來到了青城山後院的林子裏。用輕功上樹上坐著。當我一抬頭，眼前突然出現一種會發光的東西，在樹梢上一閃一閃，還會飛來飛去，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我的麵前，這種晶瑩閃亮的東西，即便是第一次見，就被認定是我所見過除了蒲公英外，最美的東西。
    我想用手去托住它們，可它們卻好像會害怕地飛走了。是我嚇到它們了。對不起，我心想。
    過了一會，它們停在我的前麵，聚成一團，整個青城山仿佛被照亮了起來。
    “你們為誰而亮？為誰停留？”我不禁地問。問完才覺得自己有點傻。當然，是不可能有回音的。
    但我卻奇跡般地聽見：“為了夜晚不再黑暗，為了需要它們的人……”那句話，我至今都記得深刻。
    我看向的笙清兒，她安祥地睡著，臉蛋兒微微泛紅，像個孩子。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此時她的心裏很難過。
    再過不久，我就背起她在小二的帶路下回到了長安客棧。是破冰派他來找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