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泥足深陷 第31章、相思迢遞隔重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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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江上遊流經漢中盆地,水流湍急,中遊均州以下進入平原,流速驟減,多沙洲和卵石灘,至下遊進入江漢平原,水流平緩,加之天氣轉晴以來便一直沒再落雨,想來潮水很快便會退去,如果能再等上一個日夜,再以襄州離江陵如此近的距離,乘船約莫也就兩天左右時間便可到達。
隻可惜趙德芳不願等,薛素心也急於上路。
所以當即,用過早膳的五人請那願意出船的漁民調頭沿著漢江往下行駛,簡陋的烏篷船載著幾人漸離襄州,細長的船隻在駛入峽州地界後,漢江兩岸的視野越發開闊起來,農田民舍一望無際,清澈安寧的漢江好似沉睡在這肥沃平原上最美麗的女子。
趙德芳和薛素心二人坐在船頭靜靜地看著兩岸風景,誰也沒有開口,直至天色漸暗、碧玉將晚膳送到他們麵前時,薛素心像是終於從沉思中醒來,慢慢地講起她承諾要言明的事。
焦芄蘭之所以在臨盆前跑去淋雨,其實是因為對趙德昭徹底絕望,她當年嫁人之時確有跟趙德昭約定過,而她雖有些衝動,卻在冷靜了一年後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原想不顧一切讓蘇離找唯一的閨密薛素心想辦法幫她離開,哪料想竟意外得知了趙德昭與薛素心過份親近,許是覺得自己被背叛,焦芄蘭絕望之下想就此結束。那場暴雨從午夜下到清晨,她也便從午夜淋到清晨,最終險因此流產喪命……
薛素心那次去看她是帶了想贖罪的心思去的,豈料竟聽聞她失憶一事,錯愕之下卻是驚喜不已,在薛素心看來,芄蘭跟秦王既已成親並育有孩子,又何苦執著於一個早已放棄她的男人?太不值……
她不希望芄蘭像自己一般……莫名地陷入一場永無出路的苦情中,她自己已是沒有未來,身患惡疾的她此生大概便是如此這般執迷下去了……
冗長而令人沉重的話遲緩地自薛素心輕柔的語氣中流泄而出,天色已是徹底暗下來,夜空漆黑如墨,不見一顆星子,船頭掛起的油燈在夜風中搖曳著朦朧的光暈,映照著江麵水波蕩漾,徙增幾分淒清。
“大哥他……待你如何?”趙德芳有些艱澀地開口,那個冷淡睿智且一向淡薄的大哥,在他心目中是個非常強的人,他時常想,大哥便是那種——隻要他能想到那便一定做得到並且做得非常好的人,隻是在感情一事之上,他卻是對大哥的所做所為不甚苟同,為何連薛小姐也牽扯進來了呢?
他以為一直以來隻有芄蘭……
薛素心知道芄蘭的下落,那麼他是否可以推測為大哥對這女子是不一樣的呢?但無論如何薛素心是宰相千金,大哥怎可待一個女子到這般程度了仍無聲無息?薛宰相若是得知了會怎麼想?
“我們……是朋友。”薛素心眯起眼凝著江麵燈火的倒影,語氣滿是不確信,那個男人很冷漠,卻對芄蘭有著那麼深的執著,對自己也算客氣得很,隻是自己永遠進不了他的心罷了。
“芄蘭的下落是他告訴你的嗎?你今日帶我去尋芄蘭,若被大哥得知,你——”趙德芳頓了頓,續道,“你為何這樣做?雖然我很感激你能為我帶來這樣一個消息,但若是站在大哥的立場,怕是很難原諒你。”大哥會告訴她這些,必定是很相信她的吧?那麼她現在的行為便是在背叛大哥的信任,薛小姐的立場……怕是也站不住啊……
薛素心淡漠一笑,素雅娟秀的麵容帶著一抹看開一切後的超脫,唯隻那雙溫潤的清眸仍化不開眷戀。她隻是萬丈紅塵中最平凡的一個女子,有著所有普通人的執念,隻是她的未來不似他人那般帶著難測的神秘,她的前路清清楚楚擺在眼前,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將是怎樣的一個結局。
但,盡管如此,她也沒想過要換一條路走。
“人生苦短,我隻想抓取我所能看到的、想要的一切,我所能擁有的很少,我的心也很小,但——我依然貪心。”
貪心地想在最後的時日裏擁有更多想要的幸福。
這是她的私心,也是她的任性。
下船時已是傍晚時分,血玉般的落日掙紮在天邊,整個西方被渲染成豔紅一片,為晚霞抹上一層胭脂,靜靜地陪伴著那獨自掙紮的玉盤。烏篷船漸漸駛離了岸邊,那一身粗布衣衫的漁夫用力地搖著手中的槳踏上歸途。
這一路行來竟是花了整整四天時間。薛素心在船上受了寒有些發熱,好在碧玉隨身帶著藥,這才將病控製得很好,一下船,一行五人便尋了間客棧住下,隨即請了大夫為薛素心看病,待塵埃落定,已是接近子時了。
將藍文與璿兒譴下去休息,趙德芳一人坐在房中,卻是睡意全無。
江陵城,也稱荊州城,乃"九州"之一,處於荊山與衡山之間,是連東西貫南北的交通要塞,曆來均為兵家必爭之地,是個相當重要的駐地。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的能耐,父皇雖遲遲未下旨定下大哥太子這名,然則此事並無任何懸念,早些年父皇將兵權悉數收回朝廷,卻獨留皇叔及大哥的實權,可見父皇對他二人寄予的厚望,而自己方出閣而已,卻也被派至貴州……
趙德芳鎖緊眉心,很是頭疼地撫著額際——本朝置州防禦使並無職掌亦無定員,也不駐本州,僅是武臣的寄祿官,而自己卻被派往貴州……父皇到底在想些什麼?當年大哥出閣時也沒這麼快前往本州駐守,他並不希望自己有任何與他人突顯之處,若是教有心之人就此事延伸事端,那種混亂他實不樂見。
他希望此次芄蘭被劫一事隻是非常單純的、僅限於他和芄蘭及大哥三人之間的私人恩怨。然隻是希望,他終是無法安心,這才欺上瞞下假借去貴州的托詞而私下來了江陵,皇叔若是知曉怕當真無法原諒於他。
隻是,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
緩緩放下手,趙德芳斂眉淡然一笑——從小到大,他知道自己一直是個非常懦弱的人,很多時候他從不主動去爭取什麼,總是覺得有些東西他沒資格擁有,也沒有能力去爭取。但是這次,他想要尋回曾緊握掌心的那隻手,他不想就此放棄。
而現在,他已經在江陵了,知道她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他的心為此安定不少。
伸手將窗推了開去,趙德芳抬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天際,勾唇扯出一抹放鬆後異常溫柔的微笑,朔月的夜空如潑墨一般,一絲光亮也尋不到,他卻已經棄了慌亂,心下安然,深深呼吸著涼夜裏沁脾的冷空氣。
芄蘭,等我。